第16章 雪意
第十六章
事情不知为何演变成了两宫太子对阵的场面。
不过涟华倒是双手奉回了天君的剑,说用他自己的剑就好。
绮华拉着阿熹坐到旁边的亭子里,甚至将自己的斗篷摘下来披在她身上,“放心好了,我哥不弱,清让也不差,他们两个谁也不会受伤。”
阿熹暗暗摸了摸身上盈满冷香的袍子,那古怪的感觉更浓了,这海宫的郡主,似乎对她格外照顾,但这又是何故?她和这郡主,几乎全不曾相识。
天君也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搓手过来,三人一同坐着,天君道:“阿熹,好好看着啊,那小子实际上剑法不错,你跟着学学也没坏事的。”
他说的那小子,当然是他的小子。
阿熹忽然觉得天君好似有意激得芳留君和海宫太子对阵,瞧瞧身边的美人郡主,心里明白了些,毕竟绮华在场,让芳留君多在她面前现现眼总是没错的。
雪中的两人各自持剑对立,涟华一身蓝衣,清贵而典雅,芳留君一身白衣,几乎融在雪里看不见,这对于比剑而言,似乎占了些优势。
飞雪如花,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瞬间,那蓝白的身影便交织在了一起,剑声铿然,但无论如何,阿熹反正看不清,耳边砰砰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远,落雪的声音也愈发安静下来。
红娘大人经过长途奔波,还没休息好,又被迫起了个大早,又马不停蹄地锻炼了一个大早上,她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靠着谁的肩头,又慢慢睡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是清醒的。
一片茫茫的雪,视野之中,除了铺天盖地的白色,再无其他。
冷意让她瑟瑟发抖,她听见自己的牙齿都在咯吱作响,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脚似乎没有知觉,往下望去,果然,一双冻得通红的脚正立在冰上。
脚下是一大片的湖水,只是湖早结成了冰,冰面从这边到那边沿途扎上了稀稀疏疏几个高矮不一的木桩。
她拎着沉重的两大桶水,手不由自主向下倾了倾,一根荆条登时落在她的手背上,“把手抬起来!”
一个男人严厉地训斥道。
太痛了,不是荆条打手的痛,而是她两只手的骨头好像都快被那水桶的把手给勒断了,她想放弃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没说过求饶的话,于是,她只是咬牙撑着,口中泛起一丝血腥味,她把唇咬破了,却没什么疼痛的感觉,因为唇上的血一瞬间就在这冷天里凝结了。
她只是拎着桶,那桶中的水渐渐冻成了冰,愈发沉重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男人才让她把桶放下。
这么比起来,太子殿下的训练居然算得上是温和了。
她在冰面的湖上跳来跳去,哈手跺脚,只是身上穿得太薄,总也没什么暖和劲儿,男人在一旁看着,片刻之后果然道,“好了,该继续了。”
她立即停止了小动作,哪怕她的手脚此刻恐怕与这冰是同一个温度。
男人让她从木桩上跑过去,她便去跑,跳上第一个木桩,身形一晃,这桩子竟然故意没有扎牢,只飘在水中,她立即栽了下去,摔破冰面,落进冰水中。
“起来,快点跑!”男人仍旧毫不留情地训喝。
水下那么安静,简直让人睡着,但她听见了男人的声音,立刻一个激灵,跃出水面重新跳上了第一个木桩,然后,不出意外地,又摔了下去。
这次她的额角不慎划过冰面破口的锐利处,血登时冒了出来,一缕红色在冰水里悠悠荡荡着,随即飘远,因为这痛意,她脑子全然清醒,不待男人叫喊,自己就跃出水面再去跳那桩子,这第三次,仍是摔了下去。
就这样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她的经验却渐渐丰富起来,慢慢掌握了如何在那桩子上抓住重心,一个接着一个跳了过去,这一路上,跌进水中多少次她自己也数不清了,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冻硬了又跌进水中再度湿透冻硬,但她终于跳到了终点。
身上的感觉远远不能用疲累来形容,她视野昏暗,觉得死掉也不过如此,趴在又冷又硬的湖边,一个脚步声簌簌传了过来,“夕月,你这次花了不少时间啊!”
那人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戏谑,但更多的,也是感叹。
“我只比你慢一点罢了。”
她抬起头,一个介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面容便落入她的眼中。
她没有看错——
这正是那时天君让她带给绮华那幅画上的人,自然是芳留君,比在落日城的时候年岁要大些,却又不是梦外的那个太子殿下。
阿熹天旋地转,这不是梦,更不是偶然。
她和芳留君,不是陌生人,而是故人。
否则,她又怎么可能凭借只见过一面的画,就栩栩如生地在梦中勾勒出这个年纪的太子?
还很年少的太子殿下将她拉了起来,她站不住,太子就让她靠着自己,远远朝着湖边招了招手,叫喊了什么。
有人却在耳边叫她,“红娘?红娘?”
阿熹醒过来,发觉自己正靠着绮华的肩头,绮华静静看了她一眼,只说:“比试都完了,你就别睡了。”
“哦,结果如何?”她恍惚问了一句,站起身来,浑身酸痛无比,朝雪中看去。
海宫太子捧着一柄断剑无奈一笑,天君却又正和他的小兔崽子吵吵嚷嚷,芳留君收剑入鞘,转身就走,绮华忽然一言不发追了上去,那身影很是急切。
阿熹实在弄不懂这两人的关系,涟华还待在雪地里发呆,天君拍拍他的肩膀似有宽慰,涟华赧然摇摇头,“芳留君的实力在我之上,我只是没想到剑居然会断掉,这种输法着实有些惨淡。”
阿熹摸了摸立在一旁细布包裹的剑,这东西对她毫无用处,若是放在这儿,只怕芳留君又有了借口让她来练剑,红娘大人便将剑抱过去,热心真诚道:“涟华殿下若是不甘心,臣下这里还有一柄剑,殿下尽可拿去,再找芳留君比试比试,这样应可一雪前耻。”
天君出声,“朕那儿的剑多的是……”
涟华的手却触上了包裹的细布,阿熹毛遂自荐地将布打开,抖出剑来奉給对方:“便是此剑,殿下若是不嫌弃,就请笑纳。”
天君道:“这剑没剑鞘啊!”语调里颇为嫌弃。
阿熹连道:“听闻海宫能工巧匠极多,再配个剑鞘也是无妨。”
她伸出的手却感受到了微微的推力,涟华将剑推向她,一笑如清风朗月,“这剑,想必是他人送给红娘的礼物吧,我想我不能收下。”
这棘手的东西到底没送出去,又回到了红娘大人的身边。
天君和海宫太子一道离去,阿熹捧着剑,哈欠连天地又回了房,她倒是想继续睡下去,只可惜结缘府积压的工作数不胜数,泉儿和花墨俱皆不在,这劳苦重担还只得压在阿熹大人身上。
她忙得没有心思去回想那梦中的种种,更无法去探究那些梦境的意义,这一忙就又是一整天,傍晚时分,有人叩响她的窗户,阿熹抬头,才发觉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绮华站在窗外,看了窗内案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静静道:“事情太多,红娘也不要过分劳累自己。”
阿熹摆手,“不打紧,结缘府的事儿一向这么多。”
她心里却嘀咕,海宫的郡主恐怕不会没事来关心天界结缘府的事儿,绮华果然极为生硬地转了话题,“红娘不要误会,我和芳留君并无私情。”
阿熹抬眼看她,“郡主何故跟我说起这事?”
绮华道:“只是不想你误会罢了。”
阿熹心想,无论我误会与否,对这次的两宫联姻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再一抬眼,绮华的视线却正瞧着她桌边那枚大珍珠。
绮华端详那珠子良久,问:“这珠子是涟华给你的吗?”
阿熹点头,绮华却伸手,“那可否将这珠子还给我,他拿错了,这是我的珠子。”
这珠子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阿熹也早觉得这种质地的珍珠不可能人手一颗随处送人,果不其然,既然正主来要,她也没有不还的道理,将珠子递给绮华,绮华却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毕竟是我哥弄错了,找你拿回东西也是不好意思,作为补偿,这颗珍珠就送给你。”
她摊开手,一颗粉色的大珍珠赫然摆在手心,单论大小,确实不及那颗白色珍珠,然而论起色泽和罕有度,只怕这粉色珍珠更是世间少有。
阿熹又要推辞,绮华道:“这并非谢礼,日后应有请你帮忙的地方,到时候请念在这珠子的份上,不要推脱。”
阿熹疑道:“郡主此言,莫非郡主实则心有所属,想要请我为之结缘?”
绮华微微一笑,并不言答,交换了珍珠,便告辞离去。
红娘大人仍忙着处理府中的事,未曾多想,绮华出了门,清让早在门口等着,问:“拿到了?”
绮华点头,将珠子递给清让,“我哥带来的珠子俱皆普通珍珠,唯有这颗格外不同。”
清让接过珠子,稍一握紧,珠子发出焕然光彩,珠身竟慢慢变得透明,松开之后,珠子又慢慢变回珍珠的模样。
绮华道:“阿熹今日看你们比剑的时候居然睡着,我就觉得奇怪,她嘴里又喃喃说着梦话,我细听,她竟然在叫你的名字,我想凭现在她的记忆,她应该是绝不可能知道你的另一个名字。”
清让一言不发将珠子收起来,“这是记忆珠,难道是你哥故意把这珠子送给她?”
绮华摇头,“我哥不一定希望她想起当年,此来天宫,所有行李打点都是懿华做的。”
“那怎么偏偏涟华送给她的就是这颗?”
绮华瞅了瞅清让,不说话。
清让皱眉,“你有什么想说的?”
绮华慢慢道:“就算在我们带来天宫送人的所有珍珠之中,这珠子也应当是最大,看起来最贵的一颗,我想我哥一定是特地给她留下来的。”
清让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绮华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我想,懿华恐怕也猜到了我哥的想法,所以才备了这么颗大珍珠。”
清让道:“懿华不怕她想起什么吗?”
绮华淡淡一笑,“懿华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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