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归
第十二章
高楼之上的三人当然看得更清楚,贤女惊讶到张大了嘴巴,头顶上那轮硕大的晶玉之月中央,陡然有一道细小的灰色的线爬了开去,那是——裂缝!
那细小的灰色线条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转眼间,原本光洁的月亮就黯淡了下去,然后,一阵接着一阵呵呵哒哒令人心惊的声音不断地从天空中传来,众人都呆呆仰望着,好似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裂缝的声音越来越大,正如众人预见那般,那偌大的晶玉不断地分崩离析,先是细小的晶末掉了下来,毕竟还蕴藏着些溯夜的妖力,闪烁着微光在空中纷扬如雪,小孩子们很是欣喜伸手去接,大人们却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纷纷抱住自家孩子四处躲藏!
“快跑啊,那玉块要掉下来了!”
一时间,城中哀嚎四起,高楼上的三人却都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贤女急得团团转,溯夜咬牙切齿,阿熹当然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还没等她出手,只见不远的空中银流如矢不断地飞来,头顶上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整座高楼晃动得更是厉害,溯夜发起怒来,身体浮到半空中,对方毁掉他的月亮这暂且不提,但还接二连三地放箭,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挑衅了!
“芳留,你给我滚出来!”
妖界太子怒吼,一道银矢仿佛追随着他的声音,忽然从夜色之中急速袭来,先穿过四分五裂的晶玉,便直直向着溯夜射了过来,溯夜闪身一躲,那长长的银箭自不停留,仍迅疾朝着他身后奔去,“咄”的一声钉在廊柱之上。
纵然离开射箭者这么久远,这银箭仍寒光四溢,亦可见对方灵力深厚。
那银箭仿若金戈铁马,破夜而来,接连三支,力若千钧咄咄钉在宫殿廊柱上,震得整座宫殿飞灰簌簌,顶上的琉璃瓦似也碎裂了不少。
第三根箭射来,天空中一袭银光如星河而坠,追随着这最后一箭奔向了天空中残缺不全的晶玉。
阿熹仰望天空,看到那银光奔流般过来,她仍是看不到那位的身影,到底是银龙,掠过天际仿佛只在瞬息之间,那银光以千军万马之势袭上了碎裂的晶玉,没有爆发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的响声,只是忽然间,那晶玉无声地消解了,硕大的玉块化作了无尽的雪花,铺天盖地朝着落日城温柔飘下,奔逃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星星点点的玉屑仍闪着光亮,将满座城笼罩在一片幽光中。
高楼之上,三人却不由自主望向了同一方向。
没了晶玉,真正的月亮似乎也光辉了许多,朗月如镜,风云交织,一个修长身影从空中轻然落下,猎猎长衣在半空中招展如巨大蝶翼,衣裳褶皱的线条在暗夜中光影变幻,在月下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阿熹从未想过芳留君居然有这般如梦似幻的一面,往昔所见他衣着一贯低调利落,然而这次不知为何换了正装,高冠博带衣袂飘飞的贵公子,身后背着巨大的银弓,凛然肃杀踏月而来,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那夜夜拜访天宫怀春少女们的梦中人,应当就是这副模样。
贤女暗中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凑到阿熹身边,得意问道:“姐姐,如何?现在师兄看起来比较人模人样了吧?”
她在逃跑之前,顺手将师兄那些破烂衣服一并带走,他肯定是要来落日城的,但绝不会裸着来的,他只好去穿那些织女专为太子订制的华贵礼服,她在落日城呆了不少日子,花了很大的心思琢磨,都是太子,怎么师兄和人家溯夜殿下一比就莫名像个土包子呢?然后才明白,光看脸,两人是各有千秋的,然而身上衣服和人家的奢华精致一比,立刻相形见绌。
贤女是一脸窃喜,阿熹看来,立刻猜到她或许又闯了什么祸,只能尴尬笑着。
果不其然,一身斯文优雅的正装也遮不住人家太子殿下的霸道与怒气,清让站在不远处,唤鸡鸭一般,冷声高喝,“宁贤女,你给我过来!”
贤女瑟瑟不动,缩在红娘大人身后。
比天界太子怒气更甚的是妖界太子,溯夜一指清让,“芳留太子私闯我城,又无故放箭,这事如何解释?”
清让看向溯夜,冷然抛来一物,“溯夜太子,这是关函,宁贤女私逃禁闭,我奉命抓捕,获两界帝君准允,我可畅行无阻。”
“又有何故射掉我的月亮?”溯夜怒道,瞄了一眼印玺俱全的关函,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关函上确实只说抓捕宁贤女一人,但溯夜猜他此行绝非如此简单,此刻不由全神戒备——
岂可让他带走阿熹?!
清让淡淡指了指宁贤女,“她放了太多假分身,我一一追捕,箭无意射偏,这晶玉贵重,我会赔的。”
在场三人都觉得他是睁眼说瞎话。
溯夜气到咬牙,清让忽地抬起手在空中古怪地晃了一圈,贤女“哎呀”一声,像被什么捆住似的,噗通栽在了地上,贤女心知大事不好,在地上挣扎着滚来滚去大声求救,“姐姐,姐姐,救我啊,师兄回去会把我打死的!”
阿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想要帮贤女松绑,奈何贤女滚得太厉害根本也抓不住,清让大步而来,一把薅起地上的女孩子,像拎麻袋一样将人拎在了手中,贤女蜷缩宛如毛毛虫,更是挣扎。
清让抓了人,这才像注意到红娘大人,点点头以示招呼,随即便朝外走,溯夜都愣了,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干脆果决,难道真的只是来抓贤女的?
清让到了城楼边,忽然转身过来,问阿熹:“你不回去吗?”
阿熹呆了一呆,没想到清让会问她,但现在情势复杂,也不能说走就走,阿熹胡乱点头,“呃,殿下,我是……”手却被溯夜攥住了。
清让冷冷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返身回来,一把抓住了阿熹的另一只手。
他一手拎着一只女孩,一手握着另一个女孩,面色平淡得好像从集市刚买了菜回来。
阿熹悚然,虽然两只手都是可以挣脱的,但现在她怎么觉得,不管她先挣脱哪一只手,她都不会有好下场呢?
溯夜垂了垂眼,瞬即怒气爆棚,“芳留,放手!”
清让好似置若罔闻,淡淡扫着对方,“放手的该是你,溯夜,扣押我天界的结缘神,你以为我会在乎那老头子,不敢跟你动手吗?”
“小小结缘神怎会劳你出动大驾?”
“区区红娘不也被你当成金丝雀养着逗乐吗?”清让淡淡瞄了一眼阿熹浑身装束,夸赞一句,“品味不错。”只是那面无表情的棺材脸,无论如何没法让人看出些许真心实意。
阿熹只觉得自己一边的手都被捏得咯咯作响,这是溯夜,另一边的手则传来绵绵不绝的冷意,并非夸张,她只觉得芳留君的手冷得像冰块——龙都是不怕冷的,但他这体温也着实太不对劲了。
两方都是互不相让的主儿,阿熹没想到一向性子清淡的芳留君这时居然如此仗义,如此执着,到底是自家的殿下,关键时候果真不掉链子。
但,两人大打出手并非所愿,对峙到天荒地老也并非所愿,阿熹动了动,心里估摸着她有多少胜算能同时将两只殿下绑成灯笼,然后溜之大吉呢?
对了,还要带上贤女才能远走高飞。
红娘大人只觉这机会渺茫,身旁的两人却较上了劲,你一言我一语,忽然间,楼晃了一下。
不是方才那般在音波之下微微的摇晃,而是幅度颇大仿若塌楼的那种晃法。
一晃,斗嘴的两人立刻不说话,阿熹神色紧张起来,望向清让,“殿下,这是……”
又是一晃。
清让松开了她的手,后退几步,将贤女扛在了肩上,静静道:“快跑!”
溯夜好像明白了什么,陡然怒发冲冠,神色近乎狰狞,将阿熹揽在了臂中,声音是极寒冷的,“好啊,清让,你连我的宫楼都给弄塌了!但即便这样,你还是不可能带走她!”
清让轻然如羽,飞身后退,在半空中静静否认了溯夜的说法,“不是我。”
但现在也顾不得是谁做的了,高楼摇晃得愈发厉害,站在地上的两人东倒西歪,溯夜抓着阿熹,一跃也飞到了半空,阿熹再度召唤出密密蜿蜒的红线,便要将溯夜缠住。
溯夜一挥手就切断了阿熹所有红线,他生气的时候,五官是最为浓艳的,这时候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溯夜的面容甚如修罗一般诡艳妖冶,将阿熹抱在怀中,他越生气,说话的声音就越低,这时低沉喑哑犹如夜色,对阿熹道:“不是说了吗?你逃不了,阿熹,干嘛做些没用的事。”
他的声音,比他的面容更有一种无形的威慑,红娘大人再度感到了那种无力感,那种被强大的力量碾压到无法动弹的感觉,好像她从来都不配堂堂正正活着,只是作为这命运的玩物一般,任人搓圆揉扁。
溯夜大笑,突然间一道极盛的银光自黑夜中破来,侵入他的视野,这除了清让再无他人可以射出的箭矢,溯夜怒气冲冲回头,“芳留!”
一转身,才看到清让拎着宁贤女在不远处,身后还负着那空空的弓箭。
溯夜猛然一惊,不,这不是清让的箭。
那银光袭来,在空中化作另一轮小小的明月,三人眯缝着眼睛望去,仅能望见一个纤长的人影在光亮中一闪而过。
那黑衣倏忽隐于夜色,虚月消失,夜空之中,嗖嗖的利箭破空之声却不绝于耳,向着溯夜这边毫不留情直射过来。
这箭的威力远远不如彼时清让所射,但胜在量多,刹那间好似万箭齐发,溯夜不得已挥手去挡,只空了那么一下,阿熹抓住机会一脚踹开他,便狼狈奔出。
溯夜要去追,第二波箭潮又扑了过来,他又只得缓下身来。
阿熹逃出,却并不奔向天界太子那边,身形如鹤直升夜空,朝着黑暗某处大声招手,“我在这儿!”
第三波箭潮也扑了过来,溯夜却终于将所有的箭给挥了下去,眼瞧着阿熹逃进夜色中,越来越远,转瞬掠到她的身旁,又一把拉住她的手。
黑暗的半空中,阿熹的手再度被溯夜给紧紧地攥住,但红娘大人这时却丝毫没有了迷茫怯惧,她冷冷回望了一眼暗夜里的妖界太子,这殿下……
真是奇怪,这一刻她才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她本不可能被迷惑被挑逗的,结缘神都被施加了戒律之咒,比一般的天人更为禁欲,怎么会被一吻就弄到神魂颠倒心智丧乱呢?
戒律之咒不可能被破除,那么……只能是这溯夜,给她施加了别的咒术吧。
溯夜气沉如海,声音犹如刀剑,“因为芳留来接你,所以你要走了?”
阿熹的身子却被人猛然向上一扯,直直脱离了他的手。
并不是清让仗义出手,暗夜里,那头戴莲花玉冠的女子倏忽弯腰,一把将阿熹拉了过去,两人并肩而立。
溯夜注意到,这通体全黑遮罩了面容的女子,就连那头上小小的莲花冠,也是黑玉的色泽。
这也是结缘神吗?
这世上,有这样的结缘神吗?
溯夜不禁惊愕,阿熹微微俯身,仍做足了臣下之礼,“殿下,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并不是因为芳留君来接我,而是我身为结缘神,还有要事在身,恕我不能再多逗留。”
黑衣的红娘大人冷漠地扔过来一封关函,溯夜并不闪躲,那尖锐的纸壳砸到溯夜脸上,额角便流出血来。
阿熹脸色微变,“殿下……”
鲜血淅沥淌过妖界太子的脸颊,透过血色的视野,溯夜看着阿熹,终于一言不发,径直返身,自己先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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