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夜
第十一章
他情不自禁一倾身,将她拉进怀中,盯着那微微启合的双唇,那是他的东西,他便吻了下去。
冰封草的气息瞬即盈满了她的全身,阿熹睁大眼睛,某个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亲吻,双唇相叠,舌头也不客气地钻进来攻城略地,那舌尖娴熟地挑逗地一一舔过她的齿头,勾卷着滑过她口腔内柔软的内壁时,仿佛带起了微微的电流,几乎让人眩晕。
红娘大人不是没见过男女之间情到浓时你侬我侬的场面,泉儿甚至颇为无聊给她塞过几本人间的春宫图,最后被花墨发现时泉儿羞耻得近乎死掉,连累得之后三位结缘神一起被月老大人训斥,让三人重新修身养性。
天人清心寡欲,与之截然相反的妖族,则是极端的放荡魅惑,这天生仿佛对立的种族,因为力量势均力敌,谁也无法攻占谁,所以签订不战和约,彼此各自为营,少有来往。
这一刻,妖界太子的唇亲吻在红娘大人的唇上,不管天人是多么不耻妖族的奢靡与堕落,然而作为生灵的本能却被不受控制地勾起,阿熹虽然还清醒,身体却已然被点起愉悦的火花,那将要将人带往极乐的快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挣扎的,鼻息交缠,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好像被卷入了呼啸的海浪,忽高忽低地沉浮着,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几乎忘了自己置身何地,等她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居然被溯夜带动着,居然在青涩地迎合着对方的亲吻。
这是……最惊悚的事情。
溯夜好不容易停止了吻她,他是个中老手,但在她面前,他总是那么焦急的,甚至紧张的,他听见自己此刻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濡湿的感觉,不,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微微吐息着,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明一些,但他的脑子这时却发着浑,那种等待了那么久的焦灼化为了一种疼痛,在他脑子里熊熊燃烧着,将他的理智一分一分快要燃烧殆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的,这种时候却还带着那销魂的,诱惑的意味,不,不该是这样子,理智是绷紧了却又燃烧着的弦,下一秒也许就要断掉,他还是在一个字一个字舔过她的耳腔,“夕月,我……”
他要,说什么呢?
他早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但是,他却忽地胆怯起来,说出来的话语是无法离弦的箭,他并不害怕前进,却害怕回首。
如果他说出来了,他就必须真的将她囚起来了,他就必须要斩断所有故人与她的联系,海宫的涟华、天界的清让,还有许许多多或许他现在都还不知道的人物……
但那怎么可能呢?
那些人不也虎视眈眈的吗?虽然现在谁都不说出来。
他斩不断过往与现在的羁绊,这种绝望让他蓦地生出恨意,或许,他真该杀了她,那她就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阿熹被吻得喘不过气,终于被溯夜放过,勉强呼吸着,溯夜的眼神天人交战般忽明忽暗,陡然间那眼中泛起了惊人的恨意,直直朝她射来。
红娘大人受够了别人的喜怒不定,看到溯夜眼神不对劲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翻身而起,她当然不能与溯夜抗衡,但凭结缘神的力量,一时逃脱还是能做到的,刹那间,红娘大人身上红芒闪动,无数红线从她背后迸射而出,游动如藤,势如惊电,齐刷刷缠上溯夜,不待溯夜开口说话,红线登时将他绑成一只灯笼,吊在了半空。
事情好像愈发不可收拾,阿熹望着半空的红灯笼,咬咬牙还是转身跑了。
一出门,又是入夜了,那轮巨大的明月犹如一只眼睛无处不在地看着她,红娘大人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身体一动,双腿下意识就跑了起来,或者说,是逃了。
她本来弄不懂溯夜的想法,现在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懂了,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懂了,但那脑子里的念头让她自己也害怕,她只能奔逃,想要将那个自己扔在身后,她莫名地,不喜欢那个自己,讨厌那个自己。
但说真的,实际上红娘大人对现在的自己也不怎么满意。
纵然是结缘神,也还是有着许许多多与人类无异的烦恼。
譬如,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是谁——
天地以因为果,她不知何生,也不知何去,所以她只是静静地活着,偶尔也会想想自己从何而来,或许那样就能知道自己能够去往何处。
很小的时候有个天女姐姐说她长得很像某个人,虽然是语焉不详,但她却牢牢记在了心里,她想,若是长得有几分像,或许就有些渊源吧,但天女姐姐终究没说清楚那个人是谁。
那本来缥缈脆弱的因就这样断了,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抱希望去追寻自己的过往,她只知道,自己是个被选中天宫的小小孤女,一路平静地生活长大,按部就班地进了结缘府,然后,就这样一步步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但溯夜看她的眼神,那分明是故人的眼神,他竟然认识她,她又想到了那个与自己极为神似的某人。
天人也有轮回转世,她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还是,他知道那个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她居然害怕去追溯一段过往,隐约地,她有一种感觉,那段过往,因为存在了溯夜,说不定会毁掉她现在的一切——
她茫然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花墨说要来接她的,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就要回天宫去,躲在结缘府,再也不到这狗屁地方来了。
溯夜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阿熹,不要逃!”
悠长地,却也带着怒气,在黑夜里宛如淬毒的利剑,如影随形地向她逼来。
偌大的寝宫之中,红娘大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溯夜却快气疯了,在所有他讨厌的事情中,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失而复得的她,再度从他身边逃离。
他下定了决心,不管之后如何,这次抓到了,绝不再跟她玩什么谈情说爱的游戏,绝对要牢牢地,将她抓在手心里,涟华?呵,那软蛋,不值一提!清让?呵,他当初不也被夕月痛恨了吗?
溯夜发足狂奔,远远见着了阿熹踉踉跄跄的身影,心中的狂喜再度涌了上来,急切地伸出了手,去抓她的背影,“阿熹,不要逃!”
他的手就快要触碰到她了,苍白的纤长的手从黑夜里伸出,便要抓住那花纹繁复的纱衣——这衣服,还是他强迫她穿上,金丝绣织,缀满了各色细小的宝石,华美而沉重。
指尖远远地探出,庭前的月光耀眼到近乎眩目,他和她的身影倒映在仿佛洒满寒霜的地面上,就差了那么一点,只隔了那么几寸,第三个人的影子却干脆利落插进两人之间。
“姐姐!”清亮的声音响在夜里,在月光下,红娘大人衣物上缀满的珠宝亦随之微晃出光辉,稍稍有些刺眼,少女却还是伸出手来,及时一把拉住了乱窜的阿熹。
阿熹颤抖着停住,熟识的少女面孔将她慢慢拉回了现实世界,身体重新上了发条,疲累潮水般涌上来,阿熹大口大口喘息着,“贤女,你怎么在这儿?”
贤女担忧地看了看她,又看向一旁站在阴影中的溯夜,心里有点不详的感觉,她是来接姐姐的,但她现在只希望,还没有发生什么最坏的事情。
溯夜再度伸手,冷冷道:“阿熹,过来!”
阿熹站在原地不动,“殿下还要囚我于何时?”
溯夜心中冷笑,呵,她用了“囚”这个字,她还没尝到真正阶下囚的滋味。
“你我一月之期还没有结束!”
“凭殿下对我今天做的事,我觉得一天都太多了!”红娘大人眼神如水,一旁的贤女听得耳朵都立起来了,愈发忧心忡忡。
溯夜向前一步,身影如魅,周身仿佛散发极浓的暗意,甚连月光都被压下去几分,“你是要出尔反尔了吗?我再问一遍,你过不过来?”
阿熹微微行礼,一丝红线却从手中缓缓游移了出来。
溯夜大笑,“哈哈哈,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阿熹,你终究是改不了死脾气。”他身形骤然一动,阿熹凝神做出了十足的戒备,然而下一秒,她却僵住了。
真正的,妖的利爪,据说锋若玄铁,自然吹毛断发,毕竟是太子殿下,那狭长的指甲也保养良好,此刻幽幽悬在贤女柔嫩的脖颈上,好像捏着一根盈盈的细葱,只要轻轻一动,可以想见那鲜血从那指缝间迸射出来的场面。
她居然被迷惑了,一时忘记了,溯夜纵然风流浪荡与人间的纨绔公子无二,然而他却是妖,不是一般的妖族,而是来自世袭为皇族的帝君门下,他是毫无疑问的大妖怪,他想要杀死一个小小的贤女,或许还不用这么麻烦抹她喉咙,他现在这么做,只是明明白白地与她讲条件罢了。
贤女比阿熹更明白此刻的处境,她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溯夜身上散发出的寒气让她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那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无声的杀意。
溯夜道:“阿熹,我喜欢给你机会,但你却总不珍惜。”
阿熹垂下头,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比这身上如若囚笼的衣服更牢固地罩了上来,“殿下想要说什么呢?”
溯夜喜欢看她屈服,心里高兴,唇角含笑,“那么,再在这呆一个月。”
阿熹低着头不说话。
溯夜知道她不会再反抗了,将贤女推开,再度向她伸手,遥遥唤她,“阿熹,过来!”
红娘大人抬头,看着那伸过来的手,忽然打了个寒颤,脑子里轰隆隆闪过一些奇怪的东西,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但她有个感觉,若是她真将手伸过去,她就再也逃不开了。
贤女急切叫道:“姐姐,不要!”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激越的箭矢如若流星般滑过天空,直直向着三人头顶落下。
不,那并非无力的落下,因为隔得太远,看起来速度好像很慢似的,待到那箭矢逼近前来,与之携行的夜风甚至响起了巨大的呼啸吼声,溯夜脸色一变,头顶上的夜空之中,忽然发出一声“铿”的金石撞裂之声,其声如巨钟,刹那间,音波震荡开来,这高楼都微微晃动一番。
夜中骤然发出这样的暴响,当然也惊动了城中百姓,神色紧张的大人们拉着睡眼惺忪的孩童们,不知所措对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看呐,那月亮!”有人指着夜空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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