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墨很是认真。
阿熹想想那位陛下平素言行,却不禁生出几分怀疑:道:“你是这么想的吗?我却觉得这位陛下,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精明。”
天君固然不算昏庸,但似乎也绝非贤君之流,否则绝不至于弄到膝下两子,一个戴罪流放,一个父子决裂,治家如此,治国亦可想。
花墨见阿熹不以为然,仍提醒:“总之,这事定要当心。”
阿熹倒也点头,花墨深夜才归,装束也与平素不同,阿熹问:“你又去哪儿了?”
花墨扬了扬袖口中的一封信,轻轻一笑,“光顾着说你了,说起来,我和你也差不多。”
“怎么回事?”
“方去了一趟天后宫拿了这东西回来。”
花墨还没说完,阿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好笑又无奈:“天后是请你做结缘使么?”
花墨点头。
“对象呢?”
“自然也是选取太子妃。”
阿熹笑到忍不住捂唇,“天后娘娘选的太子妃是哪一位呢?”
“自然是天后的那个侄女,据说生得不错。”
阿熹点头附和,“若与海宫郡主相比,更是门当户对……”
“但只可惜,是请我做媒啊!”花墨冷冷一笑。
阿熹愈发无奈,“难道娘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
结缘府上的人一向深居简出,结缘神大人更是遍行三界,说是神出鬼没也不过分,外界只是结缘府有三位结缘神,但至于这三位分工行事如何,却一向不为外人所知。
“前任太子芳远君风流多情桃花无数,此任太子芳留君性情孤僻不近人情,既然结缘神在天家婚事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倒也正常。”
但天君掌管天界,当然对结缘府一清二楚,只不过……
阿熹感叹,天君那样的性子,或许根本就忘了对天后说也不一定。
阿熹又瞥向友人,“但你还真就接下来了啊!”
花墨嘘出一口气,“我又不像你们那么忙,我也想找点事做啊!”
“说真话!”
“我只是热衷于看笑话罢了!”花墨收起轻佻的语气,望向遥远的夜空,微微扬起的唇角浮现一抹恶毒的笑意,“更何况,是这么大的笑话!”
北海归来的数日后,三界仿佛都知道了红娘大人的回归,阿熹尚未出门,来自各界的礼物祝帖便纷至沓来,礼物五花八门堆满结缘府庭院的一角,纵然琳琅满目,但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仍是一眼吸引了阿熹的注意。
其中一件是个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颜色极为通透的翡翠盒子,阿熹原以为这便是礼物了,印象里似乎不曾结识过这样出手阔绰财大气粗的朋友,打开盒子一看,阿熹震惊,里面居然还有一个流光溢彩的小贝壳儿,正与此前天君随手赠予她的幻华膏一模一样,礼物并未留名,但若设想能有如此大手笔的人,似乎也只有天君能够对号入座,阿熹握着翡翠盒子,禁不住对天君的慷慨赫然起敬。
另一件礼物一看便知来属,一个阿熹平生罕见的贝壳,若有盘之大小,壳上深深浅浅的纹路是缠枝花,摊在手心沉甸甸的,刚一打开,异香立刻扑鼻,阿熹立刻震惊——又是一盒幻华膏,而且因为这贝壳极大,所以这盒幻华膏也有相当分量,若单论价格,恐怕这贝壳要超过那翡翠盒子了。
阿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忽然暴富的心情,颤抖着手看了看留名,清秀瘦长的字体,一如其主,果然是海宫的太子涟华。
无功不受禄,她与那殿下连交情都算不上,却得到如此厚礼,阿熹迷惑着却也不安,将这贝壳放到一旁,又注意到一个长到可疑的玩意儿,用绢布密密裹着,但却裹得不甚仔细,其中一头隐约露出了冷锋寒利的金属光泽——
这似乎……是柄剑?
阿熹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舞刀弄枪,继任上一任的结缘神之位之后,就更是与这类杀人溅血的东西完全无缘,既然是贺礼,却送了把剑,不知是该说大煞风景,还是该说毫无常识。
阿熹对这剑并不感兴趣,只瞄了一眼送礼者的留名——宁贤女,是昨夜那和芳留君拉拉扯扯的女孩子,果然是颇为符合那一位的喜好风格。
花墨和府中的小童帮助阿熹将礼物分门别类收拾齐全,阿熹又继续忙于处理堆了一年的活计,待到累到腰酸背痛眼皮近乎耷拉,终究不能再做下去时,推窗看去又是皎月高挂天际,便打算明日继续,刚一推门出去,一道黑影极快地从眼前掠了过去。
不对,这并非天人的气息。
“什么人?”阿熹凝息秉神,断然喝道。
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声。
话音刚落,数道黑影忽地从四周围了过来,阿熹不及反抗,有人将什么东西一下子捂住她的口鼻,她脑袋登时晕晕沉沉,浑身无力,全身瘫软几乎要栽倒地上,其中一个黑影眼疾手快将她扛在了肩上。
脑袋愈发沉重,却有一只手强行将她的脸抬起,一道暗光移到她面前,模模糊糊间,有几个黑影嘀咕讨论的声音传来,“究竟是哪一个?”
“这个更像一点!”
“那么便把两个都带回去!”
阿熹努力抬起眼,愈发昏暗的视野里,不远处,一个黑影也麻袋似的扛着一个人。
这些人,并非天人,而是……
一道清光激越落下,黑影们背着昏迷过去的两人立刻迅速逃离,清光若电无情劈下,如蛇一般追逐着黑影们,每一次追上,便有些人躺下,但即便杀伤力如此,到最后,那最重要的两个黑影仍然逃得无影无踪。
太子不能再追,抓住唯一一个落单的小贼,厉声问喝:“谁派你们来的?说!”
那小贼却陡然间化作一缕黑烟,熏臭无比,这并非逃脱,而是自焚而亡了。
这恶臭让太子也忍不住捂住口鼻,太子可谓天界一等一的美男子,这时一张俊脸却狰狞到了极点,甚比修罗还要凶恶几分,持剑望着远方,太子将动而不动,刹那间似乎僵在了原地。
“是那位干的吧?天上天下,除了那位,还有谁敢从芳留君眼皮子底下抢人?”清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宛如下意识的反应,太子手中的剑铮然掉头,向着声音的来源直直冲去。
太子转过身去,花墨两指拈住剑身,随即收起剑插在了地上,“殿下不正是因为知道那位的身份,所以才没办法继续追下去吗?”
太子一招手,将剑重新召回,收刀入鞘,表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你既然猜到,何不禀报天帝?”
“天帝似乎正忙于其他的事,”花墨静静注视着太子,“殿下,阿熹也被抓了。”
太子的脸色却不如花墨料想那般,只是眼光忽然骤亮,“怎么回事?”
“那位派了属下来抓人,先带走贤女,正巧撞见阿熹,那些人当然会觉得阿熹更符合那位的描述,为了邀功也为了避免责罚,带走两个总是没错的!”
“你就这么看着!”太子的语调难得高亢了些。
花墨平静道:“殿下,我只是个红娘,打打杀杀并非我的专长。”
花墨忽然伸出手,一根细细的红线蜿蜒从她手中升起,“殿下此行,我还是愿尽绵薄之力,但请殿下,定要将熹月带回来!”
太子沉默着,也伸出了手,那红线犹如长了眼睛的蛇倏忽蹿向太子,缠在他的手臂上。
太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刚欲出发,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花墨,没头没脑问:“你知道。”
红娘大人在暗夜的黑色里缓缓一笑,笑意深沉,“殿下,我终结一切,自然看到一切。”
平素醒来的时候,天总是黑的,红娘大人总是这么起早贪黑,不知疲累。
昨夜,似乎是累过头了,毕竟做了那么多事儿。
阿熹在起床与赖床之间挣扎纠结了好一会儿,责任心终于战胜了睡意,迷迷瞪瞪睁开眼皮,一张脸隐约在不远处的眼前晃动,纵使阿熹迷糊着看得不甚清楚,也终于意识到有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她的床头正微笑地看着她!
阿熹一激灵坐起身来,一杯水立刻被端到她的面前,“醒了吗?喝口水润下喉咙吧,那种药是不大舒服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磁性,当然却万分不及那张脸,眉目流转间,便颠倒众生,眉宇间却是英气,绝不会让人联想起半分阴柔。
“药?”神识渐渐回归,昨夜之事一一闪过脑海,阿熹望着这平生第一次见到的俏郎君,呆呆问:“阁下是?”
“还是先喝水吧!”男人却不答,起身将杯子直接凑到了她的嘴边。
唇却收到了些许微冷的感觉,白玉杯触到她的唇上,甘甜的津液顺势就要涌入她的口中,阿熹一把推开杯子,有些液体还是沾上了唇舌,阿熹不顾形象拼命地呸出来一边擦着嘴唇。
男人端着杯子好整以暇喝了一口,颇有些可惜地看着床上的红娘大人,“真可惜,这可是那药的解药,你若不喝,只怕以后都没法走路了。”他又笑眯眯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不过没关系,你若走不了,我就抱着你走,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阿熹沉浸于他第一句的恐慌中,试着挪动了一下双腿,果然僵硬到无法动弹,动作幅度大了些,半个身子便朝一旁歪去,男主立刻迎了上来,但看起来反倒像是她主动扑向对方似的。
“你、你究竟是谁?”腿的问题先放一边,阿熹迅速环视这屋子一圈,她遍行三界,自然立刻认出这是妖族过分华丽繁复的审美风格,妖而界四大城,那么这里又究竟是哪座城?
浮云、落日、空影与故人,其中之三她已去过,唯剩下的一座因是中立之城,天人少有踏足,若想掳拐红娘大人而不被发现,当然也只有那座城是最为安全。
但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这个居然此刻还搂着红娘大人不放的轻薄家伙,又是谁?
“嘘,别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这男人居然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抚摸着红娘大人的头发,微微湿润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因为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啊!”
阿熹的身子陡然僵硬了。
大门推开,高垂的绫纱外有仆从模样的人进来,行礼通报道:“殿下,那位已经来了。”
红娘大人被亲密抱着,男人的下巴还托在她的头顶上,是故阿熹没有看见男人的脸,顷刻间挂上了另一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