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倒是好奇起来了。
军队浩浩荡荡自开元门而入,步伐整齐而沉重,若重重雷声响在朱雀正道旁每个人心头。围观的百姓们好奇的张望着,一派热闹喧哗。陆迁离一身戎装,神情冷峻,骑着枣红大马领军而过。阳光和煦,披在陆迁离肩头,洒落金辉。衬得他不似凡人。
这一切,玉衡无缘得见。他同汝南乘坐的马车早在军队进开元门的时候就分开另走南门,天宝门。马车穿过街道,悄悄进了长公主府西院,陆迁离现在居住的地方。
玉衡走过曲折走廊,问道:“汝南,你去过南方吗?”
汝南笑着摇摇头,道:“听说南方大多是蛮夷之地,民族多不经教化,茹毛饮血。那里属实是偏远凄凉。”
玉衡叹道:“汝南,你不懂,那里才是真正的好地方。”
前世他生于蓉城世家玉家,幼年在嘉州府学习剑术,最后出川拜入江左崆峒派。他半生在南方辗转,看尽四季轮回,风花雪月。于南方,他有着极为深厚的情谊。只是可惜了,这个世界虽然与他前世版图虽无差异,确实实实在在的两个世界。没有玉家,没有嘉州府,更没有崆峒派。
玉衡无奈笑笑:“当你到南方了,就知晓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姑娘,步态缓慢,一身鹅黄云裳,云鬓间钗着凰钗,流苏垂垂。额中花钿夺目,黛眉明眸。身后跟着两个婢女,虽不如这姑娘貌美,却也是仪态端庄。姑娘走进,顿住了脚步。有些意外玉衡这个外男。
汝南立刻行礼:“郡主。”
玉衡便知晓,这就是玉词郡主,陆流意。行礼道:“郡主殿下。”当今皇帝对这玉词郡主极为宠爱,荣宠几乎可以比肩最受盛宠的五公主了。也担得起一句殿下。
陆流意多看了几眼玉衡,觉得他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见他眉目间坦坦荡荡,疑心自己多想,便问汝南:“你不是跟在哥哥身边吗?怎么……这位是?”
汝南道:“陆先生是郡王召的幕僚,今日郡王回朝就吩咐小人先带陆先生回府。”
玉衡见这位小郡主不解自己的姓氏,解释道:“鄙人微贱,父母俱亡。得郡王相救赐姓,故而姓陆。”
陆流意颔首:“那先生便先请吧。我哥性子是个不好相与的,还请先生多担待担待。”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陆迁离脾气差?
这两兄妹的关系是差还是好啊?
玉衡应下,行了礼,便与陆流意错开,刚走了几步远,就听见陆流意的声音:“敢问先生的名字。”
玉衡顿足,有些不解这位郡主的是什么意思,但仍旧答道:“陆玉衡,字无亲。”原主可不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吗?
玉衡在心底嘲讽一笑,真是好奇怪。长公主做尽狠心毒辣之事,她的一双儿女却个个出彩,享尽荣华富贵。
陆流意红唇微动,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目送着玉衡离开。她敏锐的捕捉到一抹杀气。那位陆先生可能不知道,在他说出“无亲”两个字的时候,眼底全是冷意。
“无亲,陆无亲么……”陆流意喃喃着,话语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陆迁离返回长公主府西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皇帝很高兴,他一向认为陆迁离被长公主宠的无法无天了,成了不入流的纨绔子弟。也懒得见,更加不耐烦听见他的消息。这许多年不了解,如今一看,这孩子倒也有着他年轻时候的风骨,宗室子弟的矜傲。谁少年不曾轻狂放纵过呢?现在也长大了,明事理了。
当初西南闹匪,本地官员无能,大部分兵力抽调北上,抵御胡戎。才让一个小小的匪患,闹到了京城皆知的地步。京中将领不是北上,就是有任务,抽不开身。多亏了长公主推荐了陆迁离。当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到不料用对了。这下子,可以安心了。
倒反观太子,这些年多读了儒家经义,越活越回去了。愈发天真的厉害。这偌大帝国的掌权者,怎么只能看见那些光明磊落的一面。那底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你只靠道德教化,还不早反了。儒家经义说得好,又有几个做得到。这些来骗骗下面的人也就罢了,掌权者可不能沉陷进去。而且,愚民要是得了教化,开了民智,这才是自焚掘墓。
皇帝叹了口气,立于城阙上,目送陆迁离出皇宫。对内侍苏烈道:“要是太子也能是这样就好了。”
苏烈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低眉顺眼:“陛下何须叹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郡王是郡王。这样的人才辅佐太子殿下才是好。”
皇帝轻笑道:“可惜了,宗室身份,还是不可授官托军。回去吧。”
“是。”苏烈应下,扶着皇帝下了城阙。
长公主早已睡下,陆迁离就没有去拜见。
陆迁离进了西院,便问亲信:“玉衡呢?”
陆辞答道:“还未歇下,正在读书。”
陆迁离面上神色不显:“什么书?”
“梦华录。”陆辞答道。便见自家郡王面色一沉,低声道:“去准备,把眼线都支开。”
陆辞道:“郡王,这玉衡来历……”
陆辞还未说完,便见陆迁离举手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冷峻:“他不敢背叛我。用他也无妨,我倒是想看看,一个看亡国之书的人本事有多大。”如今回想起来,陆迁离倒是有几分佩服在必死之局玉衡杀出一条生路的手段,激将法。
陆辞见陆迁离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应下离开了。
陆迁离换了一身常服,前往玉衡如今所居住的落英阁。落英阁原先是长公主驸马一名妾侍所居之地,因多花木,落英缤纷故此得名。后这妾侍被长公主活生生打死,无人居住,就一直闲置,后来归了陆迁离,也一直任由其荒废着,不曾打理。直到半月前,郡王飞书来信,才拾掇着修整了一番。将原先枯死的花木尽数砍到,埋在土里作肥。重新换了一批花木,新栽了一些京中流行的牡丹新品,以及竹木松柏。
整饬一番,到有点文人雅士的素雅了。
陆迁离迈进落英阁,走至玉衡寝居窗下,便听见了一些碎语:“北川,雁回城……算了,天气太过严寒,兵又多实战,遇上老兵,可难缠的紧。只可智取,不可强攻。至于南方,肥沃的土壤虽然可以用,但是当地民族确实未开化,不好收服……”
一个从小被父亲养在宅子里的富家少爷,竟然懂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