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尉迟越的样子。
当时他十三岁，陪着父亲去边关已有五年，虽然从母亲的来信中知道了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直到母亲带着尉迟越千里迢迢赶来边关探望，他才算第一次见到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
小小的一个，走路磕磕绊绊的，像个大号的糯米团子。
尉迟越跟所有孩子都不一样，虽然只有四岁，但他乖巧又听话，从来都不哭不闹，吩咐他做什么都能做好，没人喊他就坐在原地，仿佛在等人来找。
母亲在谈论起他时都忍不住自得，说她生的这个孩子实在是太省心了，比起调皮捣蛋的尉迟瑜实在强了太多。可惜就是身体不太好，多跑几步都会喘，大部分时候只能待在房间里练字学下棋。
“你要好好带着他啊，阿瑜。”
当年还是个小孩的尉迟瑜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身上有股小大人式责任感，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母亲带着尉迟越住了半年，尉迟越就给尉迟越带了半年东西。都是他自己认为小孩会喜欢的东西，刚孵出来毛绒绒的小鹰，光滑笔直的白杨木枝，漂亮的红色岩石，玉质棋盘，还有羊肉馕饼和烤包子。
每次他将礼物带过来的时候，尉迟越都会捧着带着的礼物，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像只软绵绵的小兔子，既脆弱又可爱。
尉迟瑜因此下定决心，只要他在一日，就绝不能让他这个柔弱的弟弟受苦。
……后来尉迟瑜才发现自己这个想法错得离谱。
“我真没想到，我能等到你说这句话的一天。”尉迟瑜百感交集的说道，“是谁家的姑娘？”
态度宛如看到自家孙子终于第一次开口说话的老太爷，虽然他今年也才二十八岁。
不过没什么差别，自十五岁尉迟夫妇意外离世之后，就一直是尉迟瑜与尉迟越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对这个小了自己整整九岁的弟弟，尉迟瑜一直就当儿子在对待。
“我不知道，我没问她的名字。”尉迟越轻声说道，“但是我第一眼就确定了，我喜欢她。”
“所以你把扇子交出去了，跟别人约定好游枫节再会，却忘了问对方是谁？”尉迟瑜一语道破实情，无奈道：“也罢，若是你，做这种事的确并不奇怪。”
想提前打点一番的想法落了空，但尉迟瑜也并不着急。
那位姑娘多半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若是高门大户，绝不可能贸然接受陌生男子的信物，更不可能名字都不留一个。就算那姑娘本身害羞，但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可不会就这么坐视自家姑娘被路边的陌生男人缠上。
同样，那姑娘也不太可能是什么小家碧玉。今日并非绣秋节，普通人家的女儿，哪怕真看中了阿越，也不可能冒着私会的风险直接接受信物，还约定月末再见。
所以在绣秋节前夕还在街上走动，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接受信物的，只有商户之女，而且，多半还是那种平时就与父辈走南闯北，见闻广博的女子。
按这个条件去找一圈，很快就能找到。
商户之女吗……
尉迟瑜不由皱了皱眉。
倒不是他有什么门户之见，只要尉迟越喜欢，别说是商户之女，就算是春风楼里的男娼他都能咬咬牙把人接进来。只是商户之女这几个词，让他联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喜欢的人。
顾晓晓。
一个教人讨厌，想起来就烦的女人。
她也是商户，若是阿越在街上遇到的人她……
尉迟瑜不禁忧虑，但他转头看看尉迟越，想想他平日里的个性，又放下心来。
那女人是不会对阿越这种人产生兴趣的，与之相比，反倒是自己更该小心一些。
想明白了之后，尉迟瑜也放下了心，只笑着说道：“也罢，你想好下次带人去哪了吗？可别惹人生气啊。”
若说奚国绣秋节是男女确定心意之日，那游枫节就是男女彼此加深了解最好的时机。
在游枫节那天，曾在绣秋节确定下关系的男女会再度去某处相聚。相比于绣秋节，这一次的约见会更加正式，也会涉及到方方面面。这一次会面之后，男女彼此之间会互相交换信物，约好媒人上门拜访的日子。有些着急的，甚至在游枫节当天就会交换生辰八字，隔日登门求亲。当然，有成功自然也有失败。也有不少在绣秋节看对了眼情侣，结果在游枫节这天大吵一架，最后相看两相厌的例子。
尉迟瑜心知自家弟弟性情古怪，不深交还好，一旦说多了，或许会惹人不快。
“没关系，”尉迟越抿嘴一笑，“她也喜欢我，不会生我的气。”
这孩子般没来由的自信让尉迟瑜忍不住失笑，也让他心中隐隐有些忧虑：“你可不能这么想，若人家没有说过喜欢，你一厢情愿的冲上去纠缠不休，只会叫人烦扰。喜欢一个人就好好喜欢，想知道她的心意就认真询问。就算被拒绝了，也不要生气，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像是怕他伤心似的，尉迟瑜说完之后，又立刻补充道：“不过，她既然愿意收你的扇子，想来还是对你有意。”
尉迟越又笑了起来。
尉迟瑜这人，总是令他感觉很有意思。
“嗯。”他温温柔柔的说道，“我知道了，大哥。”
他答应的这么快，反倒让尉迟瑜有些不确信起来。
他挥挥手让一旁的碧珠退下，又盯着尉迟越瞧了一会，迟疑的问道：“真的？”
“你不会对她动手吧？”
“你不会跟她说些奇怪的话吧？”
“你不会就因为别人说一句不想跟你在一起就强行把人绑回来吧？”
“你不会绑了之后还压着别人拜堂强行把她留在这里吧？”
这些猜想实在是过分的要命，简直是对被猜想对象人格的侮辱。
尉迟越却神色自若，他半点也不生气，只说道：“不会的，她喜欢我，所以不会有问题。”
尉迟瑜头开始痛了。
——这些年下来，阿越一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他还以为他的病已经好了……
看来，在游枫节之前，自己还是有必要先找那姑娘聊一聊才是。
晓晓可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被人惦记。
她现在正穿着一身珠光宝气的衣服，笑吟吟地夸赞着眼下圣眷正浓的柳妃。
“柳妃娘娘真是天生丽质，”她婉转赞叹道，语气中带着十足十的诚恳：“您瞧瞧，一样是明黄色，我就穿得又老又土，您却能穿得这样明丽，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当然的，晓晓可是挑了大半天才挑出一种自己穿着一定难看而柳妃穿着一定好看的颜色。
这可不容易，毕竟晓晓其实比柳妃漂亮多了。
“你这个机灵鬼，真是知道怎么讨人喜欢，”柳妃抿嘴一笑，她当然知道晓晓只是在哄自己开心，但这并不妨碍她听了很高兴。有人愿意花心思哄自己开心，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说吧，又有什么事找我？”
“果然还是柳姐姐了解我，”晓晓立刻打蛇随棍上，亲亲热热的改了称呼，还挽住了柳妃的手。“我想请柳妃替我引见一个人。”
“你想认识谁，还需要我来引见吗？”柳妃好笑的看着她，见晓晓仍没有改口的意思，才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你给我送这么多东西，竟然真的只是想找我引见一个人？有趣，真是有趣，我现在倒想知道，到底是谁，竟能叫我们顾姑娘如此挂心？”
她跟晓晓相识已经有七年之久，在初相识时，晓晓不过顾岚亭身边的丫鬟，她也不过是宫中的普通扫洒宫女。晓晓不甘心当个丫鬟，她也不甘心只当个宫女。
她们两人见面后可谓一拍即合，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才一步一步互相扶持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虽然是相识寒微，但若说她们彼此的感情有多深，倒也没有。不过好就好在晓晓本身对进皇宫当妃子毫无兴趣，柳妃本身又是个孤儿，除了晓晓之外，没有什么能干的亲戚可引为臂助，因此她们的关系倒也融洽。
柳妃也知道晓晓对男人一点也不感兴趣，整天只想着该怎么赚钱扩大生意。今天忽然听到她对某人起了兴趣，好笑之余也暗暗警惕起来。
晓晓的容貌可比她美貌的多，又机灵聪敏，年纪也要轻上一些。
之前也就罢了，若是她正在这方面开了窍……
思及至此，柳妃的声音更加柔和起来：“给你引荐倒是可以，但你总得先告诉我你看上了这宫中的谁吧？是御前侍卫还是金吾卫？总不会是看上了哪位皇子吧？”
——看在彼此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只要晓晓喜欢上的不是皇子，她都会努力帮她。但若是，就不要怪她做些别的事以防万一了。
“那些臭男人有什么意思，”晓晓摆了摆手，又笑嘻嘻的说道：“我想请你替我引见一下上次治好了你的那位七品医馆，宁凌霜宁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