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陌川正神色失望地盯着他们。她心中一动,很快转过头,低声道:“我顾不了他,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宋孤舟当她在说气话,正经道:“你去陌川身旁,他能护着你。”说罢还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无碍。
他的左脸高高肿起,这一抹笑容看起来甚为凄惨。
端午不忍看他,头微微一侧:“我不需要人护着,倒是你……”
若是说宋父不好,恐怕宋孤舟心里不舒服;若说宋孤舟怎么不知反抗,对他的要求未免过高。
端午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索性闭口不言。
两人的交谈声很低,但陌川和宋父都听得到。
宋父见陌川神情恍惚,笑道:“陌大人,难道你此刻还看不清吗?我这儿媳妇跟舟儿果真情比金坚,你还是做个好人,成全他们吧。
陌川没有言语,径直朝端午走过去,一只手臂从她的肋下穿过,另一只手臂则揽住她的腿,轻轻一用力,将她抱起来。
端午一向以为陌川是儒家经典熏出来的谦谦君子,对男女之防十分看中,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惊呼一声,推着他:“你疯了?”
说完看向宋孤舟和宋父。
宋孤舟低着头,只当不存在;宋父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宋孤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
陌川将她抱到马车上,确定宋孤舟没跟上来,才紧紧握着端午的手:“端午,我不能再失去你。”
再?那上次失去的,便是画里的人吧。
端午轻笑一声,道:“眼前人非心上人,陌大人这样做,很有意思吗?”
陌川如何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将端午的手摁在自己心口:“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不在,这里会很空,空得让我难以呼吸。”
方才端午和宋孤舟站在一起,彼此眉目间流转着情意,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就是这个感受,好像不能呼吸一样。
那一刻,他也想到了熹微长公主。那时皇帝还未登基,她也只是公主,阳光明媚的公主。
她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从敌军占领的城墙坠下,像一只轻盈而又美丽的蝴蝶。
他就在城墙不远处,若是驱马赶去,是来得及的,只是还未登基的皇上握着马鞍,拦住了他:“陌川,熹微跟草原王子是旧相识。你相信我,他们不会,也舍不得这么做的。”
陌川信了他的话,看着熹微长公主的躯体落在地上,看着鲜血一点一点从她头颅后面渗出,染红地面。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体会那种心疼的滋味。
只是有些东西,越想握紧,越把握不住。
端午抽回手,淡淡一笑:“所以,我的想法不重要,对吗?陌大人想要我留在你身边,我就一定得留在你身边,没得选。”
她不指望能得到陌川的回答,问过以后便合上眼睛,靠在马车上。
陌川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就在自己身旁,握着她的手,承诺道:“我会对你很好。”
被宋父这么一闹,从宋楼买人的事儿算是泡汤。
陌川不打算在此处停留,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马车驶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大人,宫里的小黄门送来皇上的密函,请大人下车接密函。”
陌川下车接了密函,回到马车后才打开。
密函上说,肃州局势动荡,有谋反之兆,请陌川亲去查探。
末尾又写了另一段小字:“大长公主请太皇太后下旨将端午接进宫,小黄门此刻正往陌府而去,速离京城。”
熹微长公主为国捐躯的事儿穿回京城,太皇太后哭得昏了过去,后来还大病一场,养了三四个月,才勉强治好。
究竟是伤了根基,此后总是小病不断,眼见只有四五年活头。
若是真的让端午进宫,那绝对没有出宫的可能。
陌川朝端午看了一眼,道:“我们要去肃州,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府里要拿吗?”
端午仍旧合着眼,摇头:“我不想去。”
陌川轻叹一声:“端午,你一定要同我反着来吗?我认认真真地问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府里?我派人去取。”
端午也是一声叹息:“没有吧。”
马车出了京城,一路北上,往肃州而去。
太皇太后派去的小黄门扑了个空,在府里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得到消息说陌大人已离京,端午姑娘也随他而去。
小黄门也不是蠢的,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冷哼一声,打道回宫。
太皇太后正坐在镜子前,拿着一支素银钗子往头上比划,问一旁的大长公主:“这只簪子怎么样?熹微那丫头胆子小,这会儿又失忆了。第一印象没留好,日后想要找补可难着呢。”
大长公主望着黄铜镜中的太皇太后,笑道:“母后,您本来就慈眉善目,戴什么样的簪子都无所谓,熹微一定喜欢你。只是,这名字得改口,熹微是熹微,端午是端午,人家是两个不一样的人,您若总是熹微熹微地喊,她会不高兴的。”
太皇太后点头:“对,得改叫端午。”对着镜中的大长公主笑道,“端午,端午,端午,我得多念几遍儿,不然一会儿叫错了。”
小黄门听她们这么说话,不敢直接复信,给大长公主使了几个眼色。
大长公主知道事情不对,悄悄走过去:“怎么只你一人回来,端午呢?”
明白原委后,大长公主脸色变得难看,沉声道:“母后这会儿正高兴,可不能说这话去扫她的兴。一会儿,你告诉母后,说端午不知怎么得了天花,这会儿不能见风,在陌府里养着,等病好了立时入宫。”
这理由虽然拙劣,到底能撑上一段时间。
大长公主完全可以趁这段时间找到陌川,或者采取别的手段,把陌川逼回来。
太皇太后听后果然没了打扮的心情,长吁短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天花呢?也不知道外面的医生医术如何,能不能救下熹,呃,端午。湘儿,我记得太医院有个孟太医很擅长治天花。你快派他去陌府,让他务必治好端午。”
湘儿是大长公主的小名。公主的小名,向来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外加大长公主身份尊贵,位高权重。
这两个字儿如今只能从太皇太后口中听到。
大长公主点头称是,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自己到养心殿找皇上。
此事是皇上一手造成,他如何能不知道大长公主的来意,截至了当道:“姑姑,朕派陌大人暗中调查一件重要的事儿。至于究竟去了哪里,恕朕无可奉告。”
他不隐瞒,大长公主也直入正题:“皇上,陌大人对您就这么重要,甚至比您的祖母更重要?你也知道,太皇太后最喜欢熹微,还因为熹微的去世而生了许久的重病。如今,太皇太后年纪也大了,让一个跟熹微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在她身旁待着,让她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的呢?”
话里恳请的意味多于指责,是希望皇上能让端午早点儿回来。
皇上故作不懂,诚恳道:“姑姑,除了陌川,朕手里并无可用之人。此事费不了不久,顶多三个月,他便会带着端午姑娘回来。太皇太后那边儿,只能拜托姑姑帮忙遮掩一番,待陌大人回来,朕亲自派人接端午姑娘入宫。”
怕大长公主的人追上来,陌川的马车行得很快,直到夜深才在一户农家落脚。
马车颠簸,端午早难受得脸色发白,只是没表现出来。加之天色已暗,马车内黑漆漆的一片,陌川也并未察觉。
这家的农妇眼尖,见她脚步虚浮,忙搀住她:“夫人,你不舒服吗?”
她见两人郎才女貌,又同乘一辆马车,便以为两人是新婚夫妇。
端午想要反驳,却没什么力气。
陌川不好意思之余,又惊觉端午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抓着她的手号了一脉,道:“坐了半天马车,累着了,喝点儿热汤,多休息休息就好。”顺势扶住端午的胳膊,问农妇:“可有多余的床?让她休息一下。”
农妇尴尬笑着:“我家小,就一间卧室,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的床上歇着。”
陌川环顾一圈,确是找不到别的地方,只好跟农妇道谢,搀着端午进到内室。
内室简朴,却干净整洁,一丝灰也找不到。农妇收起床上的被子,拿了一张鸳鸯戏水的大红被子出来,笑道:“这还是我出嫁时带来的,一直没用过,干净着呢,夫人盖着吧。”
端午还没说话,陌川便搀着她坐到床上:“你先在床上躺一会儿,我让人去煮点儿羹汤。喝点儿热的,暖暖胃,会舒服一点儿。”顿了顿,又道,“下次不舒服,早点儿告诉我,别这么硬扛着。”
那农妇低笑一声,退了出去,还关上房门。
端午蹬下鞋子,躺在床上,面向墙壁,不怎么想听陌川数落自己。
陌川也就住了口,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出门吩咐车夫煮热粥。谁知厨房此时已飘起袅袅炊烟,农夫正在灶下烧火,农妇弯腰在一旁淘米。
自家的车夫在一旁看着她们,眉头紧皱,一脸忧心——吃的东西很重要,除非自己人亲手负责,否则不敢入口。
见陌川出来,忙走过去:“大人……”
陌川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农夫也起身笑道:“你这位车夫,可谨慎得很,小老做什么,他都要紧盯着,似是生怕我们下毒。”
陌川笑道:“我们混江湖的,不得不小心谨慎,就怕一个不小心,就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