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长公主派杜谦率十几位丫鬟来送东西。金银饰物、瓷瓶玉器、各色衣裳一应俱全，还有一大箱真金、一大箱白银，总共价值上万两，走在路上浩浩荡荡，引不少人侧目。
陌川不在府，管家不敢随随便便让他们进来，只能一面拦在门外，一面知会端午过来，希望她能够婉言谢绝，了却这桩麻烦事儿。
这时端午正坐在檐下煮药，走不开，只能让管家传话，说自己一个丫鬟不该受也受不住如此大礼，让他们怎么送过来，就怎么送回去。
管家很快回信：“他们不走，说一定要等到姑娘有空亲自去。”
端午知道药熬好的时间还挺长，长叹一声：“让他们回去，他们若是仍旧不肯回去，便告诉他们要等的时间长着呢。”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能做主，让他们进来吧，在门外站着也不成体统。”
药熬好后，端午将药装进药碗，将玉盘盖在碗上，端着托盘走到前院。
杜谦及丫鬟已经进了陌府，规规矩矩地在前厅站着。见她过来，杜谦笑道：“大长公主让我给你送东西，说你不收我们就不能走。”透过玉盘看到里面黑乎乎的药汁，问，“你刚才在忙着熬药，所以没时间吗？”
端午点点头，把药碗放在桌面：“陌大人交代过，熬药之人不得离开药罐半步。害你等了这么多时间，你别放在心上。”
杜谦笑道：“谁叫我们巴巴地送东西过来呢，别说等一会儿，就是等一上午也是应该的。”说着伸手想揭开玉盘，要闻闻药的味道。
杜谦手很快，端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玉盘放在一边儿，问：“这是什么药？怪苦的。”
端午连忙盖上玉盘，又在杜谦手背重重一拍：“动人东西之前，先跟人打声招呼，小心大人喝完药出了事儿讹你身上。”
杜谦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笑话，尴尬一笑，绕回正题。指着排在最前方的一箱金、一箱银，以及丫鬟手里的东西，道：“这是大长公主让我们给你送来的，你住在什么地方，我让她们放过去。”
端午摇头：“我的屋子不比大人的屋子，只有方寸之地，可纳不下这么多东西，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杜谦朝管家挑眉，笑道：“让陌川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给你腾一间屋子出来。”
管家低头不语，端午替他拒绝：“那不行。这些东西一进陌府，说不定就跟陌大人的东西混在一起，以后想拿走可不能够。”说完意识到这话刻薄至极，向杜谦解释，“昨天跟陌大人吵架了，今日气还没消，见笑了。”
杜谦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吵架为的是什么事儿，煽风点火道：“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非要吵架？他接你回来是为了跟你吵架吗？”
管家偷偷瞥杜谦一眼，记下他的样貌，打算转告自家大人，说就是这个人想挑拨离间。
不想端午附和道：“就是，这个人真是奇怪。”正要细数陌川的奇怪之处，又想到这么多陌府的人在，摆摆手，“算了，不开心的事儿提它干嘛，还是说说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吧。”
走她到最前方的托盘前，拿起一个水色极好的玉镯套在手上，对着日光瞧半天，方回身道，“杜谦，你知道，我只是陌府的一介丫鬟，这么多东西就是收下了也没地方放。要不，你劝劝大长公主，让她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杜谦看着她皓腕上的玉镯，笑道：“你戴上挺好看，直接收下吧。而且，大长公主交代过，除非你收下，不然我们就不能回去。”
管家“呸呸”两声，给杜谦另加了一项罪名——油嘴滑舌。
端午不喜欢饰物，就连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固定。如今戴上一只玉镯，只觉得它太重，坠得手疼，取下来拿在手上好。眼睛无意间瞄到杜谦的手，突然一亮：“要不，你试试？”
杜谦怕她真的把玉镯套在自己手上，忙把手躲在身后：“我不戴。”
端午嘿嘿一笑，把镯子放了回去：“不戴就不戴，我又没说要逼你。”拿着一支点翠珠钗在杜谦头上比划，“其实，我有别的事儿求你。”
杜谦义正言辞地拒绝：“珠钗也不行。”说罢劈手夺走珠钗，插在她的头发上，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笑道，“这珠钗还是你带上比较好看。”
一旁的管家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心想：“等大人回来，我要不要告诉他，杜谦调戏端午姑娘？”至于端午姑娘在杜谦头顶比划，那一定是故意戏弄他，没半点儿非分之意。
端午注意到管家的眼神，笑着对杜谦说：“你想得太简单了，我要求的不是珠钗。”转身指着几乎堆满前厅的贵重物品，“而是这些东西。我想求你把它们放在安全的地方，等以后大长公主问我要的时候，你就可以直接还给她。”
陌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安全的地方？陌府不就是安全的地方吗？那便放在陌府吧。管家，你清点完东西后，请典当铺的人算好价格，我多付一倍的价格，给大长公主送去，就当是买了下来。”
他一下朝便得知大长公主给端午送不少金银器物，头脑的第一反应是——端午果然投诚了？急忙忙回来，就听到端午说“我想求你把它们放在安全的地方”，这既是答应收下，又说陌府不安全。心当即提了起来，后续的话都没听，便大踏步走过来，说了这么一通话。
话音落下时，他也走到端午身边，冷着脸道：“我不会挑东西，也没给你添置什么，大长公主送来这些现成的，都不错，就当是我买给你的。”
端午不稀罕这些东西，冷着脸，取下珠钗扔进托盘：“你想要，就说你想要，别拿我当借口。”走到桌边摸了摸药碗，“药凉了，大人将就着喝吧。”
杜谦没想到端午跟陌大人的吵架跟小孩儿一样没水平，忍不住笑起来。
陌川横他一眼，暗道：“为什么端午跟我吵架，跟他就能又说又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杜谦趁虚而入。”
他走到桌边，把药碗交给管家：“拿下去热一热，顺便请典当铺的人来。”
管家点头，正要退下，却听杜谦道：“端午姑娘，那我就按你的吩咐，把这些东西找个好地方收起来。”又从怀里摸出一份清单，“上面详细记载着物品名称及数量，姑娘点一点。”
端午手下清单：“你们送来的东西，我一个没收下，这么多人看着呢，日后总不至于讹我。”
瞧瞧，跟杜谦说话就彬彬有礼。
陌川不悦抿着嘴：“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端午心里有气，说话不分场合，直直望着陌川的眼睛：“不可以吗？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陌川冷笑：“当然不可以。从昨晚开始就是这样，当我不知道为什么吗？大长公主待你很好，愿意给你花大钱，你便想到她的大长公主府，不想待在陌府，我成全你就是。管家，把端午的卖身契拿来还给她。”
话一说完，陌川便后悔起来，只是覆水难收，他也只能冷着脸站在原地。
这一番冷嘲热讽，端午心凉了半截，也冷冷地看着陌川：“原来我在大人心里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扭头对管家说，“管家，请把我的卖身契拿过来。”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不敢动。想了想，还是劝自家大人：“大人，端午姑娘没那个意思……”
端午截过话头：“你家大人的意思你都不肯听了吗？还是说，你自觉得比你家大人更了解我？”说完陡然意识到陌川根本不了解自己，眼眶有些酸。
管家知道大人跟我端午都好强，在别人面前抹不开脸，心一横，对杜谦道：“杜公子，您要是没事儿的话，先回去吧，这些东西，也按端午姑娘的处理方法来。”几乎是连送带赶，将他们轰了出去。
又遣散丫鬟小厮，只把陌川跟端午留在前厅内。
陌川站在桌子附近，指尖扫着玉盘上的纹理。端午定定地坐在厅前的石阶上，仰头看天。
两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开口。
沉默了近半个时辰，陌川迈步出去：“我要去办公。”
端午抹去眼角的泪，冷声道：“急什么，陌大人还是先把卖身契还给我吧。”
陌川皱眉：“等我办公回来。”
端午低着头：“陌大人，你总是这样，把人伤得要死，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事情翻过去。这样真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好像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我一个人在犯错，只有我一个人在难过，而这一切，对你来说，都一文不值。”
当打心底希望陌川赴“三更之约”时，她便知道自己喜欢陌川。
虽然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地方，但就是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放过自己的错误，习惯把他当成一个了不起的可以力挽狂澜的人物……
同时，她也知道，陌川不喜欢她。
不然也不会不去赴那个“三更之约”。
本以为陌川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谁知道他居然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说自己不信任他，容易听人教唆。
这几句话，她难过了一晚上，甚至反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陌川说“大长公主愿意给你花大钱，你便想到她的大长公主府”之前，她都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可以摊开说。
现在，她决定放下。
如果你喜欢的人根本不在乎你，那这份喜欢就不值得，而她从来不追求不值得的事情。
陌川好像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又好像不明白，只是明显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儿出来。他眨了眨眼睛，闷闷道：“我……我刚才……只是气过头……不是真的。”
表达完自己的情绪，端午已经冷静下来，陌川的这番话对她几乎没有一点儿影响。
她轻笑一声：“大人，人在生气时是没有理智的，也就意味着他说的话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意思表示，”
缓缓起身，淡然地望着陌川：“我知道陌大人不会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也就不问你要了。那碗药凉了，我重新去煮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