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药的剂量稍微重了,陌川下朝时,端午还睡得很甜。
她身形清瘦,配上藏青色男装,清俊感便油然而生,跟画里的小人儿一样。
陌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准备放下轿帘出去等她睡醒。
这时,一阵寒风吹了过来。靠在轿子上的端午眉间轻蹙,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陌川站在轿前,眼里浮现一丝疑惑:“大人下朝了吗?怎么不喊醒我?”
陌川微微一笑:“正要喊你,你自己却醒了。”把轿帘搭到横木上,给端午让出一条道,“你快出来吧,我还要去办秦相的案子。”
端午睡得久了,脚有些麻,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踉跄着步子走出来。想起“秦相”这个名字耳生,问:“秦相是谁?要换宰相了吗?”
在这个小世界,陌川的设定是大反派。如果秦相被撤,换上的人应该就是他吧?这不是给她苟到反派身败名裂的大结局增加难度吗?
她轻叹一声,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
陌川有些搞不懂端午,写着秦相和苏大人勾结的信是她送出去的,如今秦相要倒,她怎么还有点儿不乐意呢?
迟疑片刻,他道:“如今只有四成可能,再过七八日,等程……”想到端午并不认识程大人,又改口,“等主审的大人拿到他与苏府贪污军饷的确切证据,便有七成。”
贪污军饷?这种人死不足惜。端午对秦相不抱同情的同时,对陌川就任下一届丞相的地触也弱下去,笑问:“剩下的三成呢?”
陌川笑着在她头顶拍两下:“傻不傻,哪儿有事情是十成的,七成就够了。”
此后几日,陌川总是带着端午到宫门口候着上早朝。怕杜谦搞什么花样,临行前总不动声色地让端午闻一点儿迷香。
端午也是心大,只觉得自己起得早,睡眠不足,并不怀疑陌川。
这日,陌川仍旧用了一点点儿迷香,确保端午睡去,才入宫上朝。
没多久,寒风挟着烟雾从东侧飘来。
那时,人们做饭都是烧火,会有袅袅炊烟从烟囱中冒出来,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待到烟雾飘近,临风才觉察出烟雾中有一股很浓草药味。忙屏住呼吸,正打算提醒众人,却见密密麻麻的银针从烟雾中射来。
这里都是等官员下朝的轿夫和侍卫。没功夫的轿夫既觉察不到烟中的古怪,又来不及闪躲,几乎没怎么反应过来,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像临风这样的侍卫尚有一战之力,拔剑将银针射开,又急忙朝守在宫门口的御林军求救:“快来人……”
话音未落,一群黑衣人便冲进烟雾。他们手脚极快,呼吸之间,十几人的穴道便被点中,局势瞬间危急起来。
临风本来还想提醒端午屏住呼吸,看到他们功夫如此高强,连忙住口,同时祈祷他们并不知道端午躲在轿中。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临风已经知道端午在他家大人心目中的地位,因此出事时首先考虑到她的安危。只是他忘了端午身中他家大人下的迷香,就是想屏住呼吸也不能。
黑衣人控制住局势后,径直走向陌川的轿子,把端午从轿中抱了出来,几个闪身消失在众人视线。
临风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要追过去。可刚往前踏一步,七八个黑衣人便凑过来,将他围得死死的。
僵持片刻,临风终于不敌,被点中穴道定在原地。
这时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高手再同黑衣人对战,高手对决,尤需凝神静气,小心谨慎,因此竟无人向御林军呼救。
黑衣人并不恋战,与他们斗了片刻,抛下几颗石灰丸,施展轻功离去。
几位高手你看我,我看你,知道追不上去,索性留在原地解开众人的穴道。
这件事儿很快传到朝堂。听说有人在宫门口袭击他们手下,朝堂百官都愤怒至极,深觉自己的威严受到挑战。知道被劫走的只有陌川轿里的小姑娘,他们心态一转,看好戏般瞧着陌川。
陌川也不明所以,大长公主和皇上对端午好,他能理解,可这批人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是为像熹微长公主的人而来,还是纯为端午而来?若是前者,那他们同熹微长公主是什么关系?若为后者,那他们跟端午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端午身世清白,因此陌川只能从熹微长公主和跟自己有仇的入手,排除来排除去,心里只有两个嫌疑人——宁王和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陌川当然不可能去找她对峙,径直去宁王的别院。
秋浓身上的伤需要养半个多月,若是在宁王府里,免不了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恰好宁王名下的一所别院刚装修好,秋浓便搬了进去。
故而,要找宁王,只能去别院。
宁王正幸灾乐祸地跟秋浓分享那位端午姑娘被人劫走的事儿,听说陌大人拜访,摆摆手:“就说本王不在。”
陌川心知自己理亏,在宅子外等了一会儿,直接闯了进去。
秋浓正坐在秋千架上,见陌川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也不恼,歪着头笑了笑,轻轻荡着秋千,朝书房喊:“王爷,陌大人来了,你要不要见他?”
这话就相当于告诉陌川,宁王在书房。陌川朝她一拜,迈步走了进去,问:“王爷,不如我们做笔生意?你把端午还给我,我给你一个承诺。”
宁王哑然失笑,忽然间明白陌川为什么敢对秋浓动手——因为陌川相信即使他对秋浓用刑,自己不敢,或者说没有办法回击。
想到这儿,他收起笑脸,俯身在桌面的宣纸上卸一笔一划写下一个“馬”字,语气严肃:“陌大人,你可能想错了,我跟你不是一类人,因为我不对女人动手。”
陌川并不信他,正要继续追问,宁王起身指着窗外的秋浓:“陌大人,我若是对女人动手,她会害怕。”低着头继续写下一个“周”字,“这件事儿不是我做的,你不用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这话诚恳又扎心,扎陌川的心。陌川笑了一声,朝他倾身一拜:“多谢王爷诚恳相待,我欠王爷的一个承诺不改。”
宁王微微点头,想也不想,直接道:“去跟秋浓道个歉吧,这样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陌川正要答应,秋浓却嚷道:“王爷,我才不稀罕他的道歉呢。”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秋浓在秋千上也听得清清楚楚,显然内力不浅。陌川知道练武有多不易,对秋浓也生起钦佩之意,但对用刑一事儿,他还是一点儿也不后悔。
宁王停笔,问:“那你想要什么?”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等找到端午,让她也在我们家的地牢里待上半晚。王爷放心,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动手就能将她轻轻松松地料理了。”
陌川不知她说得是真是假,脸色沉下来:“秋姑娘,这玩笑开不得。”
秋浓跃下秋千,走到书房,笑道:“有什么开不得的,你既然欠王爷一个承诺,自然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怎么,陌大人想要毁约吗?”又低头看了一眼宁王的字,“王爷,你这个承诺若是为我争的,那就依我说的办;若是为你自己谋的,那我便全听你的。”
宁王但笑不语,陌川原地站了片刻,点头:“一报还一报,秋姑娘若是执意如此,我答应就是。”
快午时,大长公主才得到消息,说端午姑娘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
她心中一急,当即准备出宫派人去找。半道上,突然想起杜谦,问:“杜谦人呢?”
送信的宫女一怔:“杜公子?没听说杜公子的消息。大长公主的意思是,杜谦跟上了那群人?”
汇报的人也说了,被擒走的只有端午。
杜谦是安全的,却又不现身,除了跟上那群人,大长公主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放下心来后,她又想到陌川。
陌川本人不怎么样,对端午却也算不上差,这会儿应该估计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说不准还在怀疑她。若是出去,肯定会被他逮着问究竟又没有参与此事,还不如就在宫里待着清静。
她停下脚步,交代送信的宫女:“让我们的人注意着京城各个角落,找到杜谦留下的标识,尽可能快得找到他们。”
怕陌川横插一腿,坏了杜谦跟端午的好事儿,折返回太皇太后的宫殿后,她又修书一封,写道:“陌大人,本宫最近有点儿无聊,不如你跟程明启大人吵一架,给本宫添点乐子?对了,端午很安全。”
太皇太后被人搀着走到旁殿,瞧大长公主脚步轻快,自己也高兴起来,问:“有什么喜事儿吗?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她年近八十,面容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貌美,只是周身还留着美人的气质,雍容典雅,和蔼可亲。
大长公主笑着搀住她,一面儿往屋里走,一面命人把帘子垂下来:“母后,这会儿外面正冷呢,您就在宫里待着多好啊,干嘛要出来吹风呢?万一风寒加重,不知道又要调理到什么时候。”
太皇太后道:“听说你要回去,便过来瞧瞧,看你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做事儿总是丢三落四的,可不得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嘛。”
丢三落四是熹微长公主的性子,大长公主浅浅一笑,并不点明。
在火炉旁坐下后,太皇太后问:“有什么喜事儿吗?我看你心情好像不错这么高兴?”
大长公主忍不住笑起来:“我若是说了,您一准要骂我,还是不说得好。”接过丫鬟递来的暖炉放进太皇太后手心,“只是,最近确实有一桩大喜事儿,等您的病大好,我再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