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的时间早,方便起见,端午被迫搬到陌川院子的西厢房。
次日,天还黑蒙蒙的,临风便哐哐砸门:“端午姑娘,大人已经起来了,您怎么还没有半点儿动静呢?难不成还要我们大人等你吗?”
端午气得咬牙切齿,应了声“是”,换上陌川准备好的衣服,头发一束,脸一洗,素面朝天地站在屋子门口。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傍晚一场雷阵雨,今早已经透着凉意。端午想回去加一件外套,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后,瑟缩着肩膀蹲在门口,寻思买厚衣服是从陌川账面上出钱,还是自掏腰包。
陌川出门没看到她,正要遣临风去催,却发觉那缸已经凋谢的睡莲前面蹲着一个灰扑扑的人影。轻笑一声,将手里的披风抛给她:“快起来,府里亏待你,不给你厚衣裳穿吗?”说完想起自己确实没给她准备,扭头吩咐临风抽时间把这件事儿办了。
这披风是陌川自己的,在端午身上又宽又大,却能把风挡得严严实实。陌川坐上轿子,看她拎着披风,不让下摆落在地上,忍不住笑起来,拍拍身旁的位置:“要不,你坐进来?”
端午一怔,摆摆手。见披风下摆要落到地上,连忙拎起来,尴尬笑道:“不用,我拎着它就行。”
陌川笑了一声,朝她勾勾手:“过来吧,这儿空间大着呢,挤不到你。再者,里面可以偷偷睡一会儿。”
听到“偷偷睡一会儿”六个字,端午眼睛一亮,拎着披风跑过去,坐在陌川身旁,又朝轿夫道:“可以起轿了。”猛然意识到什么,又快步走出来,把封建地主阶级遗留扔在轿内,“抬一个人就够重的,两个人怎么受得了,我还是走路吧。”
陌川本来已经伸手。想把她因坐下而皱起来的披风抚平,见她扒开自己的手臂跑出去,心下怅然若失,连她的话也没怎么听进去。
回过神后,收回手,淡淡道:“你愿意走路,那便走路吧,小心别伤了我的衣服。”
到宫门口时还早,陌川在轿内假寐,端午跟临风默不作声地守在两旁。
这时,群臣突然骚动起来,一个个躬身行礼:“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朝众人颔首,瞥见陌川轿旁的男子身形清瘦,俨然是女子假扮,径直走过来,调戏道:“小公子,你模样好得很,愿不愿意到我府里去当值啊?”
年纪大些的大臣都知道,自从大长公主驸马去世后,大长公主养过的面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面首个个眉清目秀,气宇非凡,甚至有不少如今借着大长公主的势力还在朝廷任职。
皇上登基后,大长公主便安生多了,整日窝在府内不出来,这些轶事也渐渐消匿得无影无踪。
现下她又提起这事,众人都暗暗心惊,猜测大长公主或许又耐不住寂寞,准备再度搜罗面首了。
端午不知内情,只当她在开玩笑,躬身道:“大长公主说笑了。”
大长公主早猜出是她,确认后朝身后的杜谦微微一笑:“可真有意思,我认认真真地同她讲话,他却以为我在同她说笑?”
她这么一扭头,倒是提醒了众位大臣,他们的目光扫过跟着大长公主的侍从,发现这几位个个都是眉清目秀,气宇轩扬,跟大长公主十几年前的挑出来的人基本没什么差别。明白大长公主还是在养面首,只是低调之余,又捂住了某些人的嘴,因此他们并不知道。
陌川原不知道这件事儿,可自从大长公主到陌府叫嚣着要把端午带走,他便特意派人查了查大长公主,这一段往事便是查出来的内容之一。
他伸出手臂握着端午的手:“手这么凉,显然是冻着了,进来暖和暖和。”
端午知道他在替自己解围,低着头走进轿子,坐到陌川身旁。
大长公主轻嗤一声:“陌大人还真是有意思,跟本宫抢小姑娘就算了,怎么还跟本宫抢男子呢?”
陌川气得黑着脸,端午却盈盈一笑:“大人莫动怒,您怎么会知道大长公主跟你抢男子就算了,还要跟你抢女子呢?许是抢不过,动了怒……”说着惊讶地捂着嘴,“哎呀,我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听到了?”
说这句话时,声音果然慢慢弱下去,到后来众人什么都听不到,可对未说完的话却有了统一的猜测。
端午的眼里有一个小星星在闪阿闪,陌川看得失了神,忍不住抬手想拂上去。
只是他手一抬,端午便意识到不对,十分警惕地望着他。陌川回过神,拽了拽披风:“你也太不小心了,别坐皱了。”
轿外,大长公主扭过头,对杜谦道:“让本宫看看你的本事,一个月内,把端午带回我身边。”
事实上,早在大长公主把杜谦安置在端午身边时,就提过这个主意。当时,杜谦不置可否,她也没有逼他,现在她想从杜谦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杜谦摇头:“因为书信的事儿,端午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这事儿宁王或者秋姑娘做起来可能更顺利。”
想起书信的事儿,大长公主不由得愤愤瞪杜谦一眼。
若他能在自己命人把书信送给程明启之前,认出端午与熹微长公主有九分相似,此事自然要容易得多。
杜谦眉毛一挑,并不觉得这事儿是自己的错,毕竟大长公主稀罕那幅画跟什么似的,他也只是机缘巧合看了一眼,根本没留下太深的影响,能认出二人有几分相似,记忆力已经算是非比寻常了。
大长公主也意识到这点儿,摇头:“本宫跟端午之间的矛盾,是直接矛盾,宁王居中也改不了。”再次郑重地询问,“杜谦,你当真不愿意?”
杜谦迟疑片刻,想起自己同端午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端午这个人挺好伺候的,吃饱喝足后,只想偷懒睡觉,偶尔想吃什么东西才会指使他去买,完全把他当成跑腿的。
可是,色诱她?把她带回大长公主府?杜谦摇头,自认为做不到。
此时,宫门缓缓打开,大长公主扭头离去,群臣自发地为她让出一条道。
杜谦怔了一怔,跟上去,言辞坚决:“大长公主,我愿意。”
如果不愿意,一些事情就永远没办法沉冤得雪。
他是从江湖百晓生口中知道“湘楚术灵”的。这是一个神奇的组织,凡是被朝中官员欺辱,而又无路寻仇的人都可以到这里寻求一个公道。
当然,公道并不便宜。代价或许是一双眼睛、或许是一只手臂,或许是一个约定或者承诺,就像现在的杜谦一样。
根据杜谦同其他人的交流,大多数人都是第三个,其中最简单的一个被要求去肃州的某处山林守墓三年,最困难的一个是找到死于二十年前的男人。也有正经的,比如查清某官员在三年内做了什么事儿,杀一个人。
你可以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
没人知道答应的结果是什么,因为大仇得报的人都悄然消失,不现尘世。不答应的代价确很清楚,终身留在湘楚术灵。跟杜谦交好的某人曾奉命斩杀过人,本应一生留在湘楚术灵却逃走的人,据他说,那人武功高强,心计又深,他直追了半年多才完成任务,而当时大长公主传达的任务只有四个字——“灰飞烟灭”。
因此,相较而言,色诱很划算。
对于他的选择,大长公主并不惊讶。她继续往前走,头朝杜谦的方向微微一偏:“太皇太后感染风寒,我入宫服侍,你在城门口守着就行。记住,我的要求是让端午心甘情愿地留在大长公主府。”
杜谦点头:“属下明白。”
大长公主本来就是明晃晃地对陌川宣战,故而在知道陌川内功极好的情况下,也没避着他。
陌川听得清楚,低笑一声,问端午:“你想让杜谦跟着你吗?”
端午摇头,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陌川也摇头,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没什么,我要去上朝了,外面冷,你在轿子里坐着就成。”
他袖子里有一股甜甜的味道,端午吸了吸鼻子,想起“有暗香盈袖”一句,微微笑起来。
陌川本已掀开轿帘走了出去,听到她痴笑,又回过头,笑道:“我怎么瞧着你这么小呢?跟小姑娘似的。”
端午耸肩:“我本来就是小姑娘啊。”
陌川笑了一声,道:“今日起得早,这会儿不瞌睡吗?你可以在轿子里补补觉。”放下轿帘后,又特意叮嘱临风,别让杜谦靠近轿子。
因此杜谦打算跟端午套近乎时,直接被临风拦下:“不好意思,我们家姑娘太累,在轿子里睡着了,您别去打扰他。”
杜谦不信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待闻到轿内隐隐传出迷香的味道,停下脚步,笑道:“没想到,陌大人这么提防我,居然给人姑娘家下迷香。”
轿内的人没有回应,显然已经睡着。
临风也笑道:“你跟大长公主的谋划,可比我们高尚得多。”
他内力也不弱,因此也听到杜谦跟大长公主的对话。说来也奇怪,他本来可讨厌端午了,觉得她老往大人那儿凑。知道他们要使美人计,又巴不得她日日往大人那儿凑,好气死这两个坏人。
两人立场不同,话不投机,说了两句,便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