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父清瘦得颧骨都有些凸起,说话时额头隐约可见几道深深的皱纹,举手投足间有道家风范。陌母一张白净的圆脸,五官能看出年少时动人的气质,身子却稍微有些发福,不过瑕不掩瑜,整体看依旧是个温婉的美人。
看清端午的容貌后,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望向陌川。
陌川低头喝茶:“爹娘这次来,主要不还是想看看她吗?现在见到了,有什么感觉?”
陌母微微一笑:“这姑娘挺好的,就是不喜欢你。”
陌父“啧”一声,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听到刚才还悠然自得的陌川被呛得咳嗽起来,便没再开口。
端午也低头笑起来:“我只是府里的丫鬟,不敢高攀大人。再者,大人也不喜欢我。”
陌母显然不打算放过陌川,笑道:“当真?”
陌川抿着嘴,朝陌父投去求助的目光。
陌父朝他耸肩,想了想还是扭头拉陌母的手:“大中午的,我们别在这儿闲坐着,去吃饭吧。”又扭头朝端午微笑:“端午,你跟我们一起。”
陌川不愿意,正要开口否决,却听陌母说:“别!人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干嘛非要同我们牵扯到一起?”
她话里虽几分古怪,但总体跟端午的想法一样,端午也就附和道:“嗯,夫人说得对。”
陌父还想说什么,却被陌川截住:“爹,她一个人惯了,跟我们在一起多半也不舒服。你不用再劝。”
端午还没去吃午饭,便被临风带到陌大人的院子,扔给她药罐和药:“大人吩咐了,让你负责把药熬好。等吃过午饭,要用的。”
熬药没什么难的,只是端午习惯午饭后休息一会儿。这会儿虽然没吃午饭,但是休息的时间却到了,她挥着扇子扇风,脑袋也不知不觉地垂在膝盖上。
陌川送走父母回来,瞧见她在药罐旁睡着,踢竹凳一脚。
看到是他,端午眼神中的茫然瞬间被郑重替代:“大人回来了,要喝药吗?”
苏涵的事儿、杜谦的事儿,终究是自己的错,既然陌川肯把这些事儿放在一边儿,她也乐意抛却前嫌,当他是个好主子。
不想陌川一张嘴便是刻薄的话:“谁知道有没有人趁你睡着时在药里下了东西,重新熬一碗。”
端午只得将熬好的药倒掉,洗过药罐后重新给他煮了一碗送去。
喝过药,陌川淡淡道:“以后我的药就交给你熬了,早中晚三次,一次都不能耽误。”
入口的东西应该很重要吧,就这么交给她?
端午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问:“大人这么信任我吗?”
陌川“嗯“一声,低头翻着手里的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留下你的性命,自然不会再怀疑你。”
那时已到未时,端午肚子饿得厉害,收拾好碗罐,去厨房拿了几个冷馒头。
正要走,却见一个小丫鬟从门口探出来,瞧见她手里的馒头,眉头一皱:“这是凉的,吃了对肚子不好。”
端午低头看着馒头,又环顾厨房:“凉就凉吧,现在也没什么热乎的东西。”
那小丫鬟也知道没有办法,点点头:“嗯,那你以后早点来吧,省得只能吃凉馒头。”说完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朝她浅浅一笑:“她们怕小耗子进来偷东西,让我守着厨房门。我就当没有看到你,你快走吧。”
端午朝她道了谢,找一处静谧的角落里吃过饭,回到陌川的房里看书。
渐渐地,天色暗下来,陌川起身点了一盏油灯,对端午说:“你去煮药吧。”
端午看书看得入了迷,恋恋不舍地起身,将书放回原处。
刚走到门口,却见陌川从床上跳下来,拦在她面前,一脸严肃:“端午,你动我东西了吗?”
端午摇头,指着书架:“除了药和这本书,我没碰过别的东西。”
刹那间想起他中午时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低头笑起来。若是真的不疑,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呢?
有些话,人家只是随随便便地说,自己却真真切切地信,着实有些傻。
作为一个大反派,陌川本身疑心就重。在端午面前已经遮掩了不少,如今丢了重要的东西,心一急难免暴露出来。
他点了点头,目光仍忍不住在她身上扫一遍,试图寻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端午心想:“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就是。何苦嘴上说信,眼睛却四处扫?”
于是冷着脸晃了晃衣袖:“我知道大人不信我的话,只好自证清白。大人看,袖子里没有。”说着又去解盘扣,“外衣也没有藏。”
陌川见她气得脸都红了,也有些难堪,背过身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不是你就不是你,用不着证明。你出去吧,让临风进来。”
端午解着下一粒盘扣,笑道:“那可不成,此时若说不明白,日后更加不能清楚。”
陌川不敢看,也从衣料声也猜出她已脱了外衣,连忙说:“别闹了,我相信不是你。”
这会儿说这些可就晚了。
端午撇撇嘴,抖着外衣:“大人,你可听到了,并没有藏在外衣。不过,外衣没有也不一定真的没有,还有鞋袜呢。”
再不拦着她,她还不一定能做出别的什么事儿。
陌川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转头给她套上外衣,正准备说话,却见她气得通红的面颊划过两行清泪。
他一时怔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端午则瞪着他:“大人是信不过我,决定亲自动手搜吗?
陌川连忙松了手:“没有。”
衣服顺势便要滑落,他连忙又拎了起来,随手帮端午扣上盘扣,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我丢的书信,不是在这里闹情绪。你让临风过来,我安排他去找。”
端午并不动,反倒冷眼看他,语气也颇为淡漠:“大人此时若是派人搜我的人,日后再想说我偷窃东西,可不能了。”
陌川摇头道:“我不会。”
什么会不会,一定是骗人的。端午再不信他的话,抹去眼泪,穿好外衣走出去。
临风见端午眼角有泪痕,虽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心先提了起来。
陌川涵养还是好的,没朝他发脾气,只是安排任务:“掌管楚阁的令牌丢了,我自己在这里寻。你带一批人悄无声息地把秋浓带到别院,御剑带人在从府里到宋记酒楼、寒松山的路上寻找,一定要尽快把令牌找到。”他方才故意说是书信,端午眉目间没有半分异常,基本可以排除怀疑。
陌川在房内找了一圈,确认不在,便把希望寄托在其余两队人马身上。一直到后半夜,临风他们才将秋浓带到别院,御剑一行人也回消息说什么都没发现。
宁王发现秋浓不见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几乎不用多想,他便知道动手的人是谁,目的为何,直接递请帖到陌府。
那时端午正坐在书房檐下熬药,陌川半靠在床上,书摊在腿上,眼神飘忽着。
端午情绪消化能力很强,过来熬药时跟他打了个照面,还是以往一样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昨日的事儿完全没发生过一样。他知道这个问题可大可小,现在不解决,堆积起来便会成为梗在两人中间的刺。可是,端午现在已经不在乎,他旧事重提,会不会为时已晚?
听管家说宁王来了,他打起精神,换身黑色衣裳,命人请宁王到前厅说话。刚迈出书房门,端午仰起头:“大人,药快好了。”
陌川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埋怨、失落、或者别的东西,但是都没有,只能说要么端午不在乎,要不端午太会装。
他当然知道,端午的演技是一等一的差,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在乎。
这么一想,他强打的精神也烟消云散,轻叹一声,道:“嗯,好了给我送去。”
端午低头又守着自己的火,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宁王知道陌川的手段,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把楚阁的令牌拿了出来。
陌川大概知道是秋浓趁他不注意顺走的,缓缓端起茶盏:“我正愁找不到它,宁王就给我送来,看来我得抽时间好好谢谢宁王。”
宁王看他身后无人,问:“秋浓呢?一物换一物。”
陌川摇头,故意戏弄他:“秋姑娘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王爷来找我,怕是找错人了。”
宁王急得要死,见他不急不缓地说瞎话,脸沉下来:“本王知道自己有软肋,陌大人也不见得没有,与其这样你来我往,不如彼此退一步。”
陌川不以为意,笑道:“王爷看不好自己的人,那是王爷自己没本事,跟我可没关系。毕竟,我的人天天在我眼前打转,就是想丢也难得。”
这一句话,又提醒宁王该抽时间跟秋家父母商议婚事,尽可能地把秋浓放在自己眼前。
可这事儿又谈何容易?秋父清高着呢,连高门望族都不喜欢,更何况皇室呢?他轻叹一声,意识到自己正跟陌川说话,连忙收敛神色,道:“我何止这点儿比不上陌大人,在闹矛盾这方面,更是望尘莫及。我想从宋记酒楼回来,那位姑娘也未必一点儿都不生气。”
陌川淡淡一笑,却不说话。
片刻后,看向门外:“王爷是怎么来的?若没有软轿,恐怕难以接秋姑娘出去。”
陌川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宁王对他的为人也颇为了解,觉得他并不会对一介女流下手。可同时,他也知道陌川的幽默水平实在有限,从不与人开玩笑。两相权衡之下,也不知这话究竟是真是假,绷着脸:“陌大人居然对弱女子动手?”
端午此时正好从影壁绕出来,看到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质问陌川时一脸忧心,便知道陌川欺负了对他极为重要的人,那个人说不准还是心上人。这么一想,因陌川放自己一马而仅存的稀薄的好感的也像是遇到阳光的晨雾,蒸发殆尽。
陌川像是没听到宁王的话一样,食指扣着桌面:“放在这儿吧。”
宁王见突然闯进一位女子,而陌川对这女子并不责罚,反而有些温顺,故意道:“陌大人,秋姑娘身上有多少道伤,我就会在旁人身上补多少道伤……”
果真是位姑娘!
端午轻轻挑眉,放下药碗,便退了下去,全然没注意到陌川被宁王气得脸色阴沉。
陌川喝过药,朝宁王伸出手:“王爷,你同我斗嘴的时间越长,秋浓就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