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跟陌川回到陌府时已是黄昏，一身明黄袍的男子坐在院子中央。端午估计他是皇上，看了一眼便垂着头，还没来得及回避，却听皇上笑道：“陌大人，朕也想瞧瞧端午姑娘的模样。”
皇上的命令，自然不敢不从。陌川意味深长地看端午一眼，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推：“去吧，皇上待人很和善，不用担心。”
端午抬头看着他，想起自己在酒楼醒来时，他告诉自己“我不杀你，是因为留你有别的用”，这就是有别的用？她垂下眼眸，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叩首：“奴婢见过皇上。”
皇帝看出她心有不服，轻笑一声：“今日苏府满门抄斩，若不是陌大人为你求了这个恩典，你也该是其中一个。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肯屈身向朕求情。”
陌川眼睛扫向台阶缝隙生出的灰蒙蒙的野草，面上有些拘谨和尴尬。
见到她的容貌，皇帝也是一顿，随即微微一笑：“姿容果然不错，怪不得陌大人如此喜欢你。”扭头问陌川，“陌大人，不如朕做主，给你赐一桩婚事？”
陌川没想这么远，眉头一皱，跪在地上：“微臣谢皇上好意，不过此事须长久计议，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面上有几分不悦，思量片刻，道：“这样啊？那朕认端午姑娘做妹妹好了。”
皇室的公主其实好当的？
端午只想苟到大结局，叩首道：“奴婢身份卑微，不敢攀附皇室。”
两次提议都被拒绝，皇帝苦笑一声：“你们两个倒是挺配的，一个个这么谨慎，是生怕朕从你们那儿拿到什么好处吗？”
陌川和端午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皇帝也不说话，端起手边的茶缓缓呡着。
气氛有些凝重。
末了，还是陌川道：“皇上，端午如今还是奴籍，若真认您做兄长，恐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至于赐婚一事儿，微臣从未思索过，因此一时间难以接受。方才又想了想，觉得若是皇上真的肯赐婚，自然再好不过。”伸手握住端午的小手，端午下意识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皇帝的旨意，便不再动，只是低头不语。
皇帝对端午颇为不满，轻嗤一声：“陌大人，这婚朕是赐定了，今日不合时宜，那就暂时替你保留着。你若是喜欢，随时找朕去要。”说罢起身绕过影壁：“朕许久没有逛过陌府的后花园了，陌大人陪朕走走。”
陌川跟上去，回头看到端午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没起身，又将她拎起来，轻声提醒：“别发呆了，自己躲起来，别出现皇上面前。”
后院荷花池旁的小凉亭，皇上站在前方，手中捏着一把鱼食，慢悠悠地洒在湖面上：“她确实跟熹微很像，怪不得大长公主这么喜欢她。”
陌川脑中闪过熹微灿然一笑的画面，嘴角下意识扬起来：“是啊，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像的两个人。”
皇帝不用扭头就知道他脸上什么神色，问：“那朕给你赐婚，你为什么要推辞呢？”
陌川收了笑意：“皇上，端午跟熹微只是皮相上相似，骨子里完全不一样。无论大事还是小事，我跟端午之间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矛盾，实在不适合被捆在一起。说真的，我也没打算跟她成婚，只是想多看看她，就像看到熹微长公主一样。”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陌川一向清楚。皇帝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而提起秦相的事儿：“不说这个小丫鬟了，我们谈谈秦相吧。他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几时可以完结？”
陌川笑道：“最迟三个月内，此事便可完结。”
皇上微微一笑，将手心的鱼食全撒下去，拍拍手掌：“秦相一除，与当年事情有关的官员便剪除干净，熹微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你该十分高兴才是。”说着转头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今晚要去寒松山祭拜熹微，就不在这打扰你了，替我给她转达一句道歉。”
陌川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目送他已经走出小亭子时，突然问：“皇上要一起去吗？或许，她也很想见你。”
这还是陌川头一次请他去寒松山祭拜熹微，皇帝脚步顿了顿，看着房屋上方的晚霞：“不必了，你一个人去就好。宫里事儿挺多的，我早该回去了。”
走到月门时，他转过身，见陌川颔首立在略带凉意的秋日晚霞中，周身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次日清晨，端午刚醒，就被陌川唤了过去。他衣裳单薄，靠在床上，身上裹着毯子，手里握着一卷书，脸色略显苍白：“坐吧。”
自昨天下午的事儿起，端午一直情绪低沉，这会儿乖乖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
陌川看出她心情不好，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儿，忽略掉它，低头翻起手中的书：“我已经跟皇上告了假，这几日挺无聊的，你在这儿陪着我。”
端午淡淡地应了声，靠着椅背扣起指甲。
陌川瞧见她的手，想起昨晚握住时那种柔弱无骨的感觉，心里有些痒。
他轻咳一声收回眼神，替她找几样消遣：“我这儿有很多书，你要是无聊，就拿一本儿去看。或者，我让他们给你拿点儿新奇可爱的小玩意儿？”
端午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从书架上挑一本史书，翻了两页发觉上面全是繁体字，顿时起了兴致，拿到座位边儿细细地看起来。
临近中午时，临风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大人，老爷和夫人来了。端午姑娘怎么办？”
想到端午跟苏涵勾结、跟大长公主勾结，他就不想给端午什么好颜色。但陌川喜欢，他也只能尊重，因此特意在“端午”二字之后加“姑娘”二字。
陌川白他一眼：“别一惊一乍的。”又对端午说：“你出去吧，我换身衣裳。”
端午顺手把自己书页折住，起身退了出去。她心里猜测陌大人应该不想让陌父和陌母瞧见自己，悄悄回到自己的屋子。
刚一推开门，便看到杜谦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朝她咧着嘴笑。
端午关上门，也不正眼瞧他，直接躺到床上：“你怎么在这里？”
杜谦起身，跟着她走到床边：“我想陌大人和临风不会告诉你我的去向，只能自己找你解释了。我跟你到酒楼不久，他便说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糕点铺子，让我去给你买点儿，谁知我刚踏上楼梯，暗器就从四面射过来。他们人多势众，伤了我一点儿，我便去大长公主府找救兵去了。”
他说完，端午点头：“嗯，我现在想睡觉。”
杜谦说的是真话，可端午好像并不怎么相信他。他尴尬地笑着，蹲到床边儿：“嗯是什么意思，信还是不信？”
端午背过身：“我信，但你以后别再过来。”
杜谦蹲在地上，孩童一样把头靠在臂弯里，指尖在她背上点了点：“这是大长公主吩咐的，你跟我说是没用的，不如直接跟大长公主说。”
端午挺不喜欢他这样动手动脚，从床上坐起来：“陌川已经知道书信是我给你的，我也答应他以后不再跟你们接触。你要解释，我听了；你问我信不信，我也给你答案了；现在拜托你帮我个忙，替我把这件事儿告诉大长公主。”
跟她相处半个多月，杜谦几乎把她的脾气摸透。听她噼里啪啦说这么一通话，就知道她生气了，问：“怎么了？脾气这么爆？”
端午摇头，声音缓下来：“没事儿，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以后别来。”
杜谦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昨晚没过来生气，笑着解释：“其实，我伤得挺重的，要不昨晚就该过来了。”
端午盯着他的脸，发觉脸色确实苍白，又想起陌川的大反派身份。
她背叛陌川还能活，是女主光环，可杜谦呢？完全就是他自己的能力够硬，能死里逃生。
想到这里，她也不忍对杜谦生气，挤出一抹笑：“我知道，你在尽力保护我。可现在，远离才是保护，如果我真的再一次背叛陌大人，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
她叹一口气：“如果你听不懂的话，那我再解释一遍儿——我昨天答应陌大人，从今以后不再跟你们接触。明白了吗？如果这件事儿不由你做主的话，那你最好转告大长公主，就说如果她不想昨天的事儿真实地发生一次，最好不要再跟我接触。”
杜谦点头：“好吧，我会把这件事儿告诉大长公主。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临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端午姑娘，老爷和夫人请你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