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他没有人有那时间招惹我。”
“叫古什么,你班上有这个姓没有?”
余梦轻皱眉头,冷冰冰回答:“有一个,叫古桥。”
父亲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只点点头,没再关注这个人。“我知道了,去睡吧。”
出乎意料,父亲没有追问这个名字。余梦回到卧室,内心越发忐忑。父亲一向严厉,有不怒自威的本事,她很少受到批评,小时候却常常在父亲的办公室体会过这种恐惧感。
父亲本该有很多疑虑,可他刚才偏偏什么都不说,她反而害怕这样的场面。
余梦躲在被窝里,把自己包裹得宛如寒冬已经来临,室内一片黢黑,人一动不动,可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没有问下去。
另一房间的父母因为聊余梦的事同样没睡,母亲在几声惆怅后说道:“班主任上门这种事我还从来没遇到过。”
“那是因为他们在学校直接跟我说了!”余父仍十分清醒道。
“咱余梦到底做了什么,不会是考试又考砸了吧!”
“只有她自己知道。”
母亲回想了下,疑道:“古桥这名字真熟悉,我们是不是见过?”
“怎么没见过,都在咱家住过。”余父自己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上回来干木活,十六七岁的一个年轻人,还记不记得?”
“是他?我想起来了,”母亲回忆起来,“挺好一孩子,说还在读书,难道跟余梦一个班?”
父亲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那天跟余梦有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能有什么,那两天那么多少人,有出格的早传开了。”
“说不准,那天晚上我就看到他们单独坐在一起。”
“坐得很近?”
“坐得很远,话也没说几句。”
母亲暗松一口气:“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跟男生她一直规规矩矩,我也有常常提醒。”
父亲却有完全不同的想法:“什么都不说才是什么都说明白了。我那晚醉酒不太记得后面的事,你回想一下他们当时真的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说在刻意回避?”
“我不觉得他们熟悉,咱女儿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古桥对她也不像之前认识过。我自己的女儿这点我有把握。”
“这就怪了,她当时要转班我知道不止是成绩问题。”他清楚女儿非常有自身想法,怎么可能会被这样的小挫折打败。
“是吗,当时可是你亲自同意让她转的班。”话里有几分怪罪的意思。“我没读过几天书都知道在好的班更容易出好成绩。”
“是,怪我。”父亲连连摇头,“那一阵子看她情绪非常低落,整个人都没精神,我害怕出事才答应下来。”
“转班这么大的事也能同意?从差班到好班还好,可她呢?从最好的班转到个差班,那是什么样的班级氛围你没想过?”母亲越说越气,把这个月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要不是我在这守着她,她被带坏了或跟哪个男生乱跑出去我们要怎么管,反正这样的事我在这没少见。”
“你当时怎么能答应呢?与其有这样的担心,不如多关心关心她在学校怎么样吧!她不爱说话肯定有我们的原因。”余母说完,感觉轻松了许多。
这是她第一次指出余父教育孩子的问题,女儿长大了她才发现不是知识懂得多就会教育人。
父亲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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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全校排名已出,王老师先带着喜讯进了余梦家。
“全校第一,比第二名高3分。”
父亲带笑相迎:“是吗?还可以更好的。”
“往常都是秋河稳坐第一的,非常大进步。要适当夸奖才对!”
二人欢笑入座。母亲沏茶,余梦送上水果,他们正好聊到自己在学校的表现。“她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运动,这样身体容易出毛病。”
“放假时我基本天天说,其他事她能改,就这两点怎么都不听劝。从小就闷在家,不爱交朋友。”父亲颇为惆怅。
“我看她生日,好像还没到15岁,在全校都是最小的,其他人基本大个两三岁。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别人都当她太小。”
“她5岁就一年级了。那时她妈妈卧病在床,没人照顾,我索性就让她跟着我上学。”父亲眼中难得显露出一点亏欠。
王老师反而大加赞赏:“难怪她能有这样超越同龄人的品质——平静淡定,不骄不躁,已经能面对很多欲望的挑战。这跟你的教育有很大关系。”
“不知道是好是坏。她不爱说话,所以嘴笨,同龄的孩子都比她会说话。”
余梦在旁听着,内心忽然一痛。她从很小就被这样说。
“是有好有坏,不过读书这么多年,她应该让你们很放心吧!”
“这倒是。”父母皆点头。王老师在此时看了余梦一眼。
余梦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选择一直盯着茶几。王老师忽然话锋一转:“所以这回转到差班,你们应该很意外。但我没想到你们同意了。你们真觉得是承受不了压力的原因?”
这几乎直击余梦的要害,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师了解的要比她以为的多得多,虽然她已经尽量做得不露痕迹。人想逃离,双腿却仿佛凝固。
“肯定不止这个原因。”父亲坚定。
“余梦,你现在能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王老师那双说话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笑。
三双成人的眼睛同时看向她。
她没有言语,只是摇头,一股悲凉在心中翻转。
“我来主要就是因为这个事!余梦——”王老师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学生,有几分无奈,“真的非常聪明,我班这样的环境下她依然不受分毫影响,如果在重点班肯定更好。她的潜力无限,所以我给的建议是让她回重点班去。”
“我不想回去。”竟是轻轻的凄苦之声。
“那你总得告诉我们原因。我和你父母都是为了你好,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帮你解决。”王老师安抚道。
她又沉默起来。
在软语与骂声的持续催促下,她用冷静到极致的语气把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难道你们就从没想过,我在7班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吗?书上遇到的难题,我从来不怕。但他们的话……”
可惜,再冷静的人,触到伤心处,也难忍哽咽,泪水第一次这般轻而易举地从她眼眶滑落。没有哭声,她还是平淡的面容:“那里,整个教室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人喜欢,没有人关心,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秋河对我什么态度,王老师你见过的。”
“这些,我确实了解甚少。”王老师说。
“不是一直叫你跟同学要和睦相处?这些你怎么能不跟我们说。”父亲越听越气,骂声便越高昂。
“初中时你也这么说,还是我自己扛过来了。”她没有像父亲那样声音高亢,没什么力度的话在此刻却成了最有力的回击。怕父亲难堪,她又补充道:“听多了就习惯了,没有其他办法。你们帮不上忙的,只有我自己能改变。”
想到余梦读初一时碰到的事,父亲跟她说要好好读书,高中就不会这样了。想不到高中她还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却已经不信任他,完全没跟他说过。余父心中才有一丝丝反省。
“你还是要说,不说我和你爸还有老师怎么能帮上忙。”母亲用她温暖的声音说教着,始终偏向她父亲。
“抱歉余梦,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但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这么对你吗?我找时间跟他们班主任聊聊。”王老师见这样的情形,多少理解到余梦为何时常那么沉默。
“起初是因为秋河,秋河实在太耀眼,基本没有女生不喜欢他。她们以为我也喜欢,我只是开学初问了他一个问题而已。”所有的委屈全凝聚在心里,却化不出一丁点浸在话语中。“我不打扮,长得不好看,不爱说话,还是乡下来的,她们自然说的多一些。”
这与初中全不相同。在初中,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她因是老师的女儿又受一些老师特别关照在整个学校显得非常异类,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不合群成了必然。初三时被一堆女生围堵,她至今都忘不了每一个细节,只因为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说喜欢她。
后来她才知道,若不是文雪,她早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帮外校的男生救的她,其中一位是文雪当时的男朋友。
“总之,我不想回去。学是我在上,不是你们在上,我在哪能学习得更好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们不用替我决定。”回忆之际,余梦说出了今晚最坚定有力的话。
后来父亲同王老师出门聊了什么,她不清楚。只能肯定,今晚的难关她闯过去了。
半梦半醒中,她忽然想起古桥的话:面对王老师,总要说几句真话的。
为了掩饰她转班的根本原因,她把那些酸楚的真话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