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去得正是时候,孟伯母刚挑回一担子菜,放在小水井旁。
但还差个水洗的盆子。
余梦又走十几步路去伯母家厨房拿东西。经过庭院,她父亲还闲聊着呢!已不见身旁少年。
她也只是匆匆一瞥,没注意都来了什么人。不过家里的年轻人是实实在在的少,嬉闹的孩子不过五六岁,帮不了什么忙。又才5点多,她来最早,洗菜的活自然是她一个人的。
十多分钟,便只有一个纤细的女子在离人群不远处忙活着,水打湿了衣袖和鞋尖,仍是仔细认真,不发一言。
洗菜容易,抬回去却难,又浸了水。余梦犯难了,看着人群,不知道叫谁。
来时忘了换鞋,水盆又满又重,她那双白鞋不知何时脚底也湿了一半。凉风从背后袭来,即便在夏季也不觉得舒服。
倒没了什么顾忌,她提起两个装满了的竹筐,准备一起提着走。
不过还没用力,背后忽的来了一个声音:“我来。”
余梦抬头,看到他似乎流露出礼貌的笑意,那两个竹筐已经被他拿起。
余梦却反而低下了头,为刚才的那一愣神感到羞愧。等了几秒,往前走时一直与他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
“放那吧!”余梦指着厨房的一角说。“谢谢!”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好,我出去了!”古桥的笑则如春风一般,虽然像还带有冬天的忧伤,但总归是令人温暖的。
“好的。我再清洗一下这里的碗筷。”她没说完呢,已经忙活起来,实在不知道怎么自然地同他说话。
水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余梦用手心接住长驱直下的水流,垂头盯着还未装满的水,发了会神。
“那个……”
余梦又一次被惊到,不过还算得体,而且还背对着他。
“怎么了?”她转身,从他那件白衣往上移,慢慢看向他的眼睛。
“我想问下,这有没有茶叶。这两天有点感冒,想喝杯茶水。”
“不清楚这有没有,我帮你问问!”余梦实在不知,从厨房的另一扇门开出去。正巧伯母过来,端着盘凉菜,想让余梦帮忙试吃。
余梦推辞,先问道:“伯母,你这有没有茶叶?”
“有的,有的,就在那。”伯母指着从大门一进来右手边那张方桌上,“我怕客人找不到,就放在那。”
确实显眼,一进门就能看见。余梦疑惑,不知古桥有没有找过。她走过去提了提旁边的水壶,已经没水了。
伯母很忙,看到余梦找到后就不知走了哪去。
余梦赶回厨房,发现古桥还在。他靠在门边,候着外面的风,余梦只能看见他半张脸。他一感觉到她回来,就回了身。
“从正门一进去右手边。茶叶就放在那。”余梦提醒道,声音十分轻柔。
“好,谢谢你!”但他好像没有太在意,只是突然咳嗽了一声。
“不过没有热水了,你要先等一会儿,我去烧来。”
他确实感冒了,余梦看得出来,有些担心。“你等等。”她又说。
那时还没有饮水机,只能烧水。
古桥又靠回门边,静静等待余梦,不禁想起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在饭店,他熄灭烟头回身时,她也是这样的身影。
余梦,在成绩排名榜上紧紧跟在岑秋河后面的名字,他早就知道。学校人群中他也看到过她几次,印象深刻。
“先出去吧,外面暖和点。”余梦走到门边,同他说道。水烧开还要十分钟呢。
“嗯。”他点头,忽然看向远处。
他们虽一同出去,门外坐下时却隔得远远的。
余梦仰着头看天边,不知道同他说什么。坐得远是她有意为之。
十几岁的她还不明白这会让男生误会。
古桥靠向身后的门板,偏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他看向余梦时,余梦刚好起身,朝厨房走去。算时间,她觉得水应该开了。
微波炉已经自动关闭,余梦手碰上壶盖,非常烫手。她找来一个长玻璃杯,放入茶叶,先等了等才倒上热水。
水杯烫得紧,她一手拖着杯底,一手握着最上头,小心翼翼地将这杯茶送出厨房。
“给,小心烫。”她递给他。
送完,她又回厨房去,连那句“谢谢”都没听清。
古桥喝了一小口,虽然很烫,还是咽了下去,眼角却渗出泪花来。他急忙将杯子放在一旁,连连咳嗽几声,无奈自嘲,心想自己是心急了还是感冒昏了头。
“怎么了?”文秀父亲走过来,看他这样不禁关切道。
“没事!”他苦笑着摇头。
“感冒了!”
“明天肯定能好。”古桥回道
“那就好,身体要注意。如果余老师家明天能弄完,明天下午就回去。”
“好。”又咳嗽了一声。见舅舅担心的样子,他解释道:“可能是被茶叶呛到了。”
见他身体并无大碍,事情也说清后,文秀父亲又回人堆里聊天去了。
“他就是文秀父亲吗?”
这回换古桥吃了一惊,她的脚步很轻,他没听见。
“你的鞋湿了!”他反而说。
“嗯。不冷!”极简短的回答。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余梦不知道再聊什么,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是自己问的唐突了还是他根本不太想跟她聊天。显然哪一种她都不太开心。
果然鞋湿了脑子也不灵光了,余梦更加不想说话。“我去里面烤一烤。”又扭头往厨房去了。
这时的余梦喜欢一个人待着,缩成一团,谁都不想见。
长辈们叫她看着炉火,她便蜷缩着,一动不动,紧盯着那往上窜的火苗。
门外坐着的古桥,一时也觉心空空的,不知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碰到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时,他才想到自己答应给孩子雕的海贼王小人还没完成。
像解开了一个难题一般,他露出十分收敛的满意笑容,拿出把小刀,在半成品上继续雕刻,眼神无比坚定,也无比柔和。
闪闪的火苗照耀着余梦的脸颊,半开的窗户只溜进来一点黄昏,那一点点昏黄,都集中在余梦的身上,同明亮的火苗一同照亮她的沉默和那缕浅浅的忧伤。
火光的热让她慢慢清醒,她好像听到了木头雕刻的声音。再侧耳倾听,确实是真的。
“门外,古桥还坐着吧!”她在心里这般问自己。
几个小孩忽然跑进来围身问她。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思绪。
“姐姐,”好几个孩子,叫了她一连串姐姐,“我听说有烧粑粑,在哪里呀?”
她笑着哄这几个孩子,“还没好,你们到外面玩游戏等好不好?”
“好,可是姐姐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玩?”小孩用软糯的声音请求着。
“姐姐还要忙。你去外面看看。说不定有哪个哥哥愿意呢!”她笑着说。
两小孩听出外面是古桥,崩跳着出去了,缠上古桥,问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答应给我的吗,古桥哥哥?”
“对,快好了。”
“我呢我呢,我也想要一个。”另一个小孩求道。
“好,但古桥哥哥明天就回去了,以后送给你好不好?”
“好吧,”小孩倒没有无理哀求,只是有些失落,“可是,你走了要多久才能回来。古桥哥哥,我听大人说你住在县城里?”
“离县城不远。”
“余梦姐也在县城里,你要是不能回来,可不可以给余梦姐姐?”小孩心花怒放,好像明天就能拿到自己的木头小人一样。怕他不知道余梦,小孩又补充道:“余梦姐在县城里读书,成绩可好了。你认识余梦姐姐吗?”
“当然认识,”古桥宠溺地对着两个孩子笑,“她成绩非常好,数一数二。”
一墙之隔,余梦正好听清,那紧抿的嘴不知何时勾起了嘴角,连她自己都为察觉。
……
夜晚来得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由于人数过多,不得不在门外摆上几桌。
余梦父亲和其它几位长辈在空地四周架上电灯,架好后,父亲叫她去开灯。
开关一按,金黄的灯光包住那一小块地,黑夜又被驱赶了去。一旁还有熊熊燃烧的篝火,它会陪伴今晚的热闹直到天明。
大人开始忙进忙出摆餐桌,小孩四处玩闹,客人也陆续到来。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把小孩们吓了一跳,捂住耳朵跑到屋檐下观看。
客人一到就可以开饭。余梦和父亲坐在一桌,周围都是认识的长辈。
家里有女亭亭玉立,长辈们都开余梦父亲的玩笑:“老余啊,女儿这么大了,我们什么时候吃喜糖啊?”
之后又问余梦有没有谈朋友。余梦不爱听这样的玩笑,但不能把自己的情绪表达不出,丢父亲的脸面,笑着回答:“有了。”
这时大人们反而不信了,笑着看父亲:“什么时候让她带回家看看?你女儿那么优秀,肯定一堆男同学围着转啊!”
父亲也怀疑了,余梦一向乖巧,学校的事他很少过问。但这不好在饭桌上问。
余梦急急忙忙吃饭,没过几分钟就吃好,离开了餐桌,到篝火旁坐着。
那里离人群的热闹远了些。
她把周边快燃尽的木柴往火苗里一根一根地丢。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这才让人知道墙角还坐着一个女生。
余梦无聊,拿着一根细干柴玩弄火旁的土灰,在地上画字。
不知不觉,竞写了个“古”字。
不久,古桥也吃好,拿着木凳走过来,坐到了篝火对面。
余梦正琢磨着是哪个“qiao”,见他来,赶忙把字涂掉。
古桥什么都没说,却令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