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河，余梦一直想知道，为什么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不过她从没问过。他们甚至没说过几次话。
茫茫河畔，无尽秋风。余梦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想到的是这样一句话。当然，那不是文汇河，秋河有大眼界，是难得的依然想实现少年梦想的人。
这一切都因他优秀，虽称不上足够的优秀，但已经是小县城里极少见的优秀。
在大多数女孩里，他是身处黑夜也发着光的人。
那日考试的闲谈当真是句实在话，同班大部分女生都喜欢他。至于其他班，则更没法细数。
但说她喜欢秋河，却不知道依据何来。她自己也不辩解，去解释一件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实在是件费心的事，还可能越说越乱。
董其昌这样的眼神，让她在不禁心里叹笑。多少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在他身上，怎么一个无关的人却名声大噪了。
董其昌是个迟钝的人，如今连一个迟钝的人都听说了。
余梦想了想，实在恐怖，你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偷偷在背后议论你！
你规规矩矩，守口如瓶，也仍然无可避免地身处在这样的漩涡中。
很少人在乎事实，他们只相信大部分人说的话。秋河看到她就想躲闪，她自己则更冷淡沉默，与同班的女生更加格格不入。
余梦不禁回想，自己究竟做过了什么。
她沉思的样子，在董其昌看来是种默认。“眼光还是不错的。”他忍着得意说。
余梦抬头，直愣愣看着他，许久才将那句话轻轻说出口：“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董其昌想占一回上风，偏偏上课铃声响起，余老师已走进教室，他皱着那双浓眉回到座位。
上的是英语课。
余梦还在发呆。
余老师对余梦月考的成绩很不满意，见余梦最近状态，更加积郁，尤其过去半月，她的状态竟然还是如此，勃然大怒：“余梦，做练习做练习。我都讲到第几题了，你说说？”
余梦回神看她，却不发一言。
“你看看你最近的成绩，”余老师实在来气，大骂起来，“月考英语30多分，最近一次测验分数也难看得要死。重点班的学生脸皮这么厚吗？”
余梦仍然沉默，神思不在课堂。
“余家人，怎么能这么愚昧。下课来我办公室！”说完，便不再管余梦，回到练习上。
余老师回身后，那道道目光犹如剑戟刺来，有的偷乐，有的低声交头议论。成绩一落千丈的人在重点班很少碰见，余梦难免多受了一层轻视。
除了平微。她知道余梦就算不听课也能通过自学把知识补回来，她成绩的好与坏其实不在老师。在她心中，余梦的智识是她遥不可及的。
只是这回确实感觉跟以往不同，她不知道余梦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确定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是难得的朋友，可这个常常沉思的少女很少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事情。
平微曾询问，她只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比较爱感伤而已”，或者说一些无关轻重的事敷衍了过去。
“刚才在想什么？”下课后，平微问。
“没什么！”余梦笑着摇摇头。
平微也笑，注视着她的眼睛。平微觉得她的眼睛漂亮极了，总是噙着眼泪，确十分明亮。只是余梦是个忧郁冷淡的人，使太多人忽略了她的善良纯粹。
她还想说一些安慰话，英语老师已经将余梦叫走。
余梦走后，教室里那团冷气瞬息被驱散，大家开始闲聊，四处走动，有些到秋河那里问问题。
问问题的女生走后，秋河同桌陈韵开玩笑道：“怎么样秋河？现在是不是觉得第一的宝座越来越稳了？”
“谁说的，人要始终有危机意识。还有，你这话是认为大家成绩都不行的意思嘛？”秋河回击。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对余梦是什么样的想法？”陈韵身体倾向秋河，低声问道。
“没什么想法。”
“是吗？可是那么多女生，为什么就对她那么排斥？”
秋河哑然，心里一阵冷颤。他从没意识到这一点，今日被一个旁观者点了出来。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秋河辩驳。
陈韵不戳破，只在心里想道，他与张玉清的关系可不一般。秋河自尊心多强啊，估计是因为余梦成绩跟他一般好，感到膈应了。
……
余梦没有去余老师的办公室，而是在半道被副校长叫了去。
办公室里坐着的除了副校长，还有她的班主任林海老师。
余梦内心忐忑，副校长她只远远见过几次。他日理万机，即便是重点班的学生，也不一定记得。要跟她谈什么，她实在猜不出来。林老师招呼她坐下，面色不怎么好。“坐这。”他指着副校长对面的位置让她入座。
“好，谢谢老师。”余梦微微低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余梦同学，我刚刚看了你的月考成绩，很不理想啊。”副校长这口气叹得极长。他双手交叉将几份成绩压在桌面上，双目紧紧注视着她：“是怎么回事？”
“最近一段时间状态很不好，我知道不应该这样，但是上课总是没法集中注意力。”余梦手拽衣袖，重重地按在腿上。
“她确实是这样，很多老师都跟我反映了。”林海老师补充道。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余梦摇头，而后低头沉默。
很长久的沉默。
“有什么事一定要跟老师说，老师一定会帮你的，知道吗？直接跟我说都可以。”文校长关切道。
“嗯。”
文校忽然问：“程远跟你是亲戚是吧？”
“他是我表哥。”
“哦，难怪我看你们两个比较像。程远这个学生非常优秀啊，可是刚毕业这一届的理科状元，毕业了也常常跟我聊一些事，分享大学的一些东西。”副校长笑着说道。“我当了他们班3年的班主任。”
余梦点头，这是她所不了解的。
“他也非常有个性，所以我说你们俩比较像。我完全相信你能跟他一样优秀。”副校长赞赏地看着她。“所以，像你们这样的学生，我们所有老师真的想尽全力把你们送到更好的大学去。”
“我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副校长又补充，“就是不要怕，有什么事完全可以跟我们说，就比如现在。”
见余梦有些动摇，两位老师屏气凝神，注视着她。
“我……”
“不怕！”
余梦又想了许久，才将那句话轻吐出来：“我想换班。”
二人十分震惊。
“为什么？你只是这次考不好而已，好好努力还是数一数二的成绩。”林海老师不解。“数学和语文这两门主科你就没受一点影响。什么原因？”
“我觉得压力太大了。”
“压力肯定是有的，现在都不算大。你要是这些扛不住，那高二高三可怎么办？”校长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知不觉间，余梦两行眼泪滚烫而出，静静流淌在脸上。“我想有自己的学习时间，不想每天都花在做不完的考卷上。我不适应这样的节奏。”
余梦又缓缓道出许多。两位老师仍极力劝说，暂时不接受她转班的建议。可余梦却像是油盐不进的人。
林老师最后只能无奈道：“你看，她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倔得根本听不进一句话。”
二人只能先让一步。校长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想换到哪个班？”
“我想换到普通班。”
“普通班虽然压力不大，但纪律不好，极其影响学习。”
“我知道，我初中班级也是这样。”
“你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受欺负的，知道吗？”
“不会的。”余梦摇头，“我不会招惹那些人。”
林老师实在无奈，不再说话。
“我知道林老师和文校都是为了我好，很感谢你们。但有时我的问题，我自己更清楚。”余梦明白，想办成事，就不能完全想着自己，做事亦不能说得太绝对。她提出自己想了很久的建议：“我可以先去普通班一个学期，如果氛围不好，我就好好考回来。没有体验过的话，我的想法不会被现实打败。”
文校深吸一口气，自上而下审视着她。
“我真的希望，文校和林老师能给我这样的机会。”余梦对着文校那几份成绩表说。
两位老师交换眼神，过了好一会，才见文校说道：“那你自己想换去哪个班，还是老师给你随便安排。”
“我想在有林老师教的班级。我语文不好，是林老师才让我提升这么多。”余梦冷静回答。
“林老师，你还教哪个班？”文校随即问。
“17班。”
“17班？”文校皱眉，“这样班，有几个学生可比较出名咧！”
“我看，还是先同你家长商量一下。”文校最后提议道。
这件事又商量了一个星期，最终父亲松口，余梦获得了去17班就读的机会。
五月的清晨，余梦在教学楼的走廊上俯看着晨间的一切。操场的嬉闹，那三两结伴的人群，今日才有了一点点向往。柔白的轻云让她平静了许多。
平静的余梦，其实已是愉悦的余梦。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所以也不太惶恐。
暖阳从远处而来，打在翠叶上，也抚在她的手上。那是双冰凉的手，她抬手揉搓，不禁低头轻笑起来——一个不露痕迹的笑。
多少平静的外表，不过是掩饰内在脆弱的心！她庆幸了解自己。
一阵篮球的拍打声响在耳畔，余梦侧头，平静注视着身旁的来人。
她知道，挑战开始了。
“是你啊，初中生！”那人一脸诡异地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