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永远都是那么多人。
李橙心为司沅煮了个简单的早餐就来取号排队,结果在她前面仍有七八个人在等着。
其中等待就诊的人里面有一个特别小的朋友,头发剃光,看面相大概是个女孩。
神经外科,这里的周医生算是她的“朋友”。
以为往后不会再见面,没想到还是来了。
“姐姐,你很怕进医院对不对?”
不是怕进医院,她是害怕现在仅有的回忆会被旧伤抢走。
听见稚嫩的童声,李橙心回过神笑笑,“嗯,有点怕。你呢?”
“我不怕。”小朋友坐在她爸爸的腿上,玩着大人稍显粗糙的手指说。
“你很勇敢。”
李橙心竖起大拇指给了个鼓励,却被小朋友给否定了:“不是勇敢,是怕习惯了,我经常来。”
是啊,怕习惯了自然就不怕了。
之前犯病的那次,她不也在医院住了大半年,连报名都是村主任拿录取通知书去C院办的,等她再回学校已是第二年。
因为伤了大脑的缘故,有时候她的手和脚行动起来都不太利索,对于报考美术学院这个决定,陆怡还跟她置气了很久。
对于过去的记忆,有很多在那次生病后忘得更加彻底,能想起来的都是些断断续续的碎片,除此以外便只有陆怡跟她说的事。
“姐姐,你既然害怕,怎么不叫爸爸带你来?”
爸爸吗?
李橙心不记得他怎么离开的,只听陆怡说他在世时开了间小旅馆,会把每间房在客人退房后收拾得很干净,很宠爱她。
陆怡还说她之所以不会做饭,就是因为爸爸太疼她的缘故。
“我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可以让妈妈来陪呀。”小朋友的眼睛里全是单纯童真,“我妈妈本来也要来的,不过她的组长又打电话把她叫走了。”
李橙心低头折着手里挂号的纸,说:“我妈妈现在和爸爸一起。”
“他们都这么忙啊!”小朋友将暖呼的手放在了李橙心的手背上,“那我跟爸爸陪你吧,别怕。”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太懂,妹子你别介意。”小朋友的爸爸刚把这话说完,等候厅就响起了他们的姓名。
医院的空调一直都是那么冷,连三十几度的夏天也不例外。
但愿今天的检查结果不会有问题,她真的太怕冷,特别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哪怕盖了很厚的被子,手脚依然冰凉。
时间很快就把她推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
周医生是个很严肃的人,口罩下的面容永远不带一丝笑意,她的口袋里却有糖。
“李橙心,我还以为是跟你同名同姓的人,没想到翻记录真是你。”周医生把手从电脑键盘移开放在桌上交握着,沉声问:“是不是头又疼了?”
点头,李橙心把最近的身体变化如实告知:“就在昨天我昏倒在了打暑期工的地方。”
“在此之前你发生了什么?”
“没做什么,可能是洗完头没吹干又吹了很久的冷风。”
周医生对李橙心的描述做不了诊断,只让她再去照个核磁共振看看,“白天的号可能会很挤,你排晚点的号,我今晚刚好值班,你照了就上来,我在电脑上看片子。”
李橙心很顺从的应了声“好”。
“对了,你打工的地方离医院远不远?”
“不算远,只是那个地方在山上,公交车收班很早。”李橙心没说下了公交车还要走半个小时的盘山公路。
“这样的话,你要不排后天上午吧回去也安全?”周医生在电脑上看了看排班表后给她建议。
“我老板等着看结果,好决定要不要继续让我在她那里工作。”
在负一楼分诊台定下傍晚六点的照片时间,李橙心就离开了医院。
这几年C市的发展很快,隔几个月没去的中央公园周围竟已修了很多住宅高楼。
也许是她记性不好,忘记了,其实这里之前就是个很热闹的商圈。
她的状况不严重,可她也清楚治不了根,只要活着一天它就跟着她一天。
所以,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留在司沅家呢?
帮不上忙,反倒给别人添麻烦,她究竟想要什么?
李橙心坐在树荫底下,蜷缩着腿看着树影,想不明白她的执念是为何而生。
别墅安静了一上午,司沅放下画笔去厨房倒水时,里面没有人。
餐桌上仍放着早餐和一张纸条——司老板我去了医院,会很晚回,你记得准点吃饭。
不太娟秀的字体,司沅看完后就扔进了垃圾桶。
餐桌上的稀饭已经冷了,司沅没动,只给尹梅丽打了通电话。
对方却说今早有事飞了趟外省,大概要待一星期,让她有事找自己的助理。
司沅不喜欢做饭,尹梅丽曾笑她:“是不是厨艺好的人都不爱做饭。”
她只说:“一个人做一大桌,太浪费感情。”
去橱柜里找了个泡面锅,她为自己煮了碗面,但是味道不太好,甚至比那个人煮得还差。
是哪个细节出了问题?
司沅回想着每个步骤,没发现任何失误。
傍晚六点,李橙心准时躺在了照核磁的仪器上,机器运转的声音很大,特别是闭着眼睛的时候,只要声音一响,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抖。
周医生值班室,她跑着去的,幸好看过片子之后没什么问题,悬着不安的心跳才慢慢回落到安全的位置。
“你最近是不是在想以前的事?”周医生排除她旧伤引发的可能,怀疑是她精神状态太过紧张,“或者换种问法,你最近的工作是不是压力很大?”
以前的事,陆怡说忘了就不要再去想,她也没刻意去找回。
至于工作带来的压力,她好像并没有替司沅做过什么。
李橙心摇头否认了周医生的判断,并说:“只要没大碍就好,还请周医生给我开张诊断证明,我好拿去给老板。”
周医生对于李橙心的态度习以为常,毕竟刚入院的时候她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难得现在有了想要去做的事。
“这份工作看来对你很重要,是干什么的?”
“是给一位画家当助理。”
周医生难得点头认可,“这份工作适合你的专业,好好努力。”
“我会的,谢谢周医生。”李橙心接过诊断书就起身要走,在开门前又想起一件事,“陆怡不知道我来看病,希望周医生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感谢。”
陆怡要是知道她不舒服,恐怕会立马坐车上山把她带走吧。
她的朋友,比她还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再让她担心。
回别墅的路上,一盏盏路灯已亮出了昏黄的光。
“不晓得,司老板有没有按时吃饭?”李橙心自问着往前走,等她到了别墅门口时发现里面没有一点灯光。
难道司沅出了门吗?
李橙心疑惑着按下密码开门,玄关的感应灯打开那刻她吓了一跳。
因为昏暗中客厅的落地窗前有个人影,她手里的玻璃杯还盛着像血一样红的东西,而她正看着自己。
“司老板,你还没睡啊。”稳了稳颤抖的说话声,李橙心问:“我可以开客厅的灯吗?”
对方没答应也没阻止,只是说:“你的结果拿回来没有?”
李橙心打开所有的灯后赶忙把单子拿过去,等她靠近司沅的时候才发现杯子里不是饮料,而是酒。
司沅也会喝酒吗?
她在家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喝酒?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在李橙心脑子里闪过,最后她竟然脱口而出:“喝酒是不好的习惯,还是少喝一点比较好。”
“你是在管我吗?”司沅看向手里诊断结果那栏写着“正常”两字的单子,冷声问:“凭你是我的助理?”
李橙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开口就说了那样的话,还用那样的语气。
可是她不认为劝阻一个人,有何不对。
“司老板,我没有管你,我只是担心你酒喝多了伤身。”
陆怡的爸爸就是个例子,喝完酒神智都不受控,不仅打她妈妈还连带着打她。
李橙心见过几次被吓坏了,想去帮忙,陆怡却红着眼让她走。
不过后来陆怡学会了反抗,她爸也因此受了几次罪,现在倒是收敛了很多。
酒,就像是能让人变疯魔的毒,她不要司沅变成那样。
司沅也是近几年在睡不着觉时喝点酒,她对它没有瘾,可有可无。
但是这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拿着关心的幌子来约束她。
“担心我?”司沅语气中的冷意又多了一分,“你有时间这么做,不如多担心你自己的病会不会再犯吧。”
原以为最冷的夜晚不过是医院的病房,没想到在别墅里也一样。
分明是炎热的七月,怎会冻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确实是僭越了,她应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
学姐让她准点去叫司沅吃饭,她便该乖乖照办,何苦多管闲事?
万一,司沅为此又要赶她走呢!
“司老板说的有道理。”李橙心藏好情绪,看向方桌上的酒瓶问:“那需要我再为你续一杯吗?”
“不用了,你回房吧。”
李橙心这次选择了听话,再不生出要陪着司沅留在客厅的想法。
只是楼梯的台阶为什么要修那么多?
一步一步,走了很久都走不到终点。
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什么东西,酸胀胀的还有眼泪在里面打转,更让她看不清前方模糊的路,她索性坐在了地板上。
这里不是二楼,是三楼转角的地方,她可以小心地躲在这里,上楼的司沅不会发现。
可她等啊等,等到周围漆黑一片,司沅也没上楼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