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C院之前，刘教授让我给大家多讲一些绘画技巧，我其实想跟大家说，我没有任何技巧教给你们。”
司沅这话一出，原本坐满人却安静无声的礼堂，瞬间有了许多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甚至有一些声音过大，让讲台上的人一字不差听了全。
“看吧，恃才傲物的典型。既然没什么讲的，还来浪费大家时间。”
“刘教授就喜欢搞这套，明面上说是请历届C院的优秀学子回来免费授课，实际就是变相满足他爱显摆的虚荣心。都知道司沅画功了得、妙笔生花，可他也要知道自己这位优秀学生是朵生人勿近的高冷之花吧！”
不喜欢和陌生人自来熟，不习惯说些无用的漂亮话，她怎么就从人的物种变成了一朵花？
嘴唇一张便中伤人的环境，让人多待一分钟就好似多受了一小时的酷刑。
通常这时候，尹梅丽都会笑眯着眼劝她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然而现在满屋的人，司沅辨不清尹梅丽在哪儿，只能努力调整着情绪，等一切风平浪静下来才重新开口。
“绘画就好比吃饭，从用不好勺子筷子拿手抓，再到尝了第一口便知道这家店厨师放了哪些调料。这个过程，确实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无非临摹多了，画得看得多了，肯用功的最后熬出了一点可以代表自己的画风和品位而已。”
因为她也会为了画一轮半初升的太阳，三四点强忍恐惧感背着画板去爬山找点。
曾在万亩花田里为寻满意的那株，关画室里画了半个月。
没有谁生来就会，她司沅也如此。
何况若真有捷径的技巧办法，现在画廊想收一幅具有收藏价值的画倒不用这么难。
原本计划一个半小时的授课，最终是在刘教授慷慨激昂的鼓励声中结束。
办公室里，刘教授瞧着坐沙发上手捧茶杯低头沉默的人说：“毕业这些年了还是老样子，除了画，再不顾其他。”
拇指来回摩挲着陶瓷茶杯，直到指腹传来痛感，司沅才停住动作抬起头说：“让您失望了。”
刘教授听了叹笑一声：“圈子里打招呼，他们都说我是司画家的恩师。你说我该失望吗？”
司沅想她不懂，也不知道，不过是无话可应时常挂嘴边的口头禅。
无声渐变到静默，直至整间办公室开始弥漫着尴尬。
“唉……明晓得你的性子，我还叫你来办公室干嘛呢？”刘教授重重叹了口气后赶人：“走吧，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出门透下气，也顺带来看看我们这些老骨头。”
出了办公大楼，司沅才发现车钥匙和手机在尹梅丽那儿，而口口声声说负责接送照顾她的人，这时不知跑去了哪里。
正当司沅准备去停车场等时，尹梅丽气喘吁吁地找了来。
“你到这里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和学妹差点儿把整个学校找个底朝天！”
尹梅丽的交际能力，司沅是望尘莫及的，否则也不会轻易把画廊交给她打理。
“刘教授找我去了趟办公室，恰好我的朋友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司沅边说边走，完全没注意到尹梅丽身边还有个人。
“司沅，你等等，跟你说个事儿！”
一开口准没好事，司沅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结果手肘被尹梅丽圈住，愣是拉着她停了下来。
“别急着走嘛，我之所以没陪你去办公室，是我刚在礼堂碰见了一位超级迷你的粉丝学妹。”尹梅丽按住面前那道冷灰色身影，又赶紧伸出右手把身后边的女孩子揽到自己边上笑着介绍说：“这是李橙心，国画大三的学生，她想跟你照张相顺便签个名。”
“我不想拍照。至于签名，她更应该去找他们的授课老师。”司沅说完直接取开了尹梅丽的手。
这时，却有一道区别于她冰冷语调而略显激动热情的说话声跑过来挡住了她。
“司沅学姐，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没有仰慕崇拜，反而是喜欢，真的很喜欢。
为了要到签名，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本不想理会，司沅却听见自己问出口的声音。
“你喜欢我什么？”
李橙心预演了一万场和司沅见面对话的场景，但是唯独没想过第一次面对面时对方会提这问题。
她喜欢司沅什么呢？
教授说司沅的画用色大胆、构图夸张，风格自成一派，建议她这种墨守成规、只晓得临摹不懂创新的学生有空多去找些资料了解学习。
她一直把司沅当成目标，当作努力的方向，更想深层次了解她，了解那些优秀的作品是因何而生，难道真要这样实话实说吗？
犹豫着偷看了眼前的人一眼，结果只一瞬便败下阵来，她还是换个说法比较好。
但谁会相信突如其来的仰慕喜欢，并且质疑对象还是高不可攀的司沅？
最后，李橙心挑了个没头没脑的回答：“我特别喜欢你对绘画的坚持和忍耐力。”
以为又是把她的作品从头到尾来念一遍，以此证明对她的了解，没成想却是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坚持、忍耐？
司沅从没觉得自己身上有这两种好品质，“同学，你喜欢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我。”
“学姐，我真心的，一点没乱讲。”李橙心敢肯定这时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是没想到后面的自己比此刻更加感到难堪。
因为她听见司沅说——我已经离开这学校四年了，不是你的什么学姐，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在一旁看着俩人对话手心直出汗的尹梅丽，一边祈祷着这学妹可千万别在网络上编写她家司沅摆明星架子的帖子，一边急忙出来缓和气氛。
“橙心啊，不好意思，司沅她昨天画了一整晚，今天又赶早来C院没在状态。”尹梅丽把李橙心揽到一边，耐心安抚说：“这样，我帮你去拿签名，哪天给送过来，你先去上课。”
李橙心又偷偷看向司沅，只见她细眉微蹙、薄唇紧抿，白皙清透的脸上已显出一股极力忍耐的神情
这样拒绝干脆的人，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签名。
尹梅丽学姐也是找台阶下吧？
不过李橙心还是笑弯着眼角谢了尹梅丽，并告诉了她自己的电话号码，离开的时候还对司沅挥了挥手，“司沅学，不，司画家今天很高兴见到你。”
跑了几步，确定背后的人也已经渐行渐远时，李橙心才悄悄回过头，却正好看见尹梅丽学姐在帮司沅戴眼镜。
李橙心知道司沅近视，大概是今天听到她要来学校太激动忘了。
早上去礼堂的路上还懊恼着睡过了头没好好化个妆，其实这时的她在司沅眼中不过是团模糊的影子。
也好，这样或许下次再见的时候还能表现得更好点。
耷拉着头回到寝室，李橙心准备在床上躺会儿，结果去图书馆找资料的陆怡不知提前回来了多久，问她：“李橙心，你见到自己偶像，有没有跟她零距离接触？”
心上又中了一刀，李橙心直接闭着眼装睡。
陆怡一看这反应就知道没成，遂坐到床沿边安慰：“你也别太难过了，毕竟拒绝你的是住喜马拉雅山巅上的司沅嘛！”
李橙心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形容司沅，哪怕她确实拒绝了自己，哪怕陆怡是自己的好朋友。
“她只是昨晚没休息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冷不近人情。而且她的朋友梅丽学姐，过几天会给我送签名来。”
虽然她根本不确定尹梅丽学姐会不会来，但她听不得别人说司沅半点坏话。
“签名都要到了，那干嘛一脸不开心？”陆怡见李橙心没一点想搭理自己的意思，转移话题：“你呀，还是赶紧弄好毕业作品等着成为名画室小老板吧！”
李橙心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很简单，拿到教资，然后毕了业回老家办个小画室
她也很努力为将来做着准备，几乎每月都接单子连轴转，可为什么难得偷懒去趟小吃街仍是没有胃口？
简单吃过午饭，尹梅丽开车送司沅回半腰山别墅。
车上没有放音乐，也没有聊天的对话声，这是司沅坐车的习惯。
尹梅丽对此习以为常，以至于她开自己车的时候身边坐了人有时竟也这样。
只是她仍旧弄不明白，为什么司沅不愿意给那个阳光且可爱的小学妹签个名？之前不是没有有客人买画后提出过这要求，最后虽然没拿到合照，可签名有签。
犹犹豫豫了半天，尹梅丽还是没憋住张了口：“李橙心明年就毕业了，想在毕业前得到仰慕已久的学姐签名作为自己的毕业礼物，你刚才拒绝的样子，可怪冷漠无情。”
“如此说，感情丰富的你完全可以把模仿我的那些签名送她。”
“我承认我是把你的名字仿得惟妙惟肖。”尹梅丽趁等红灯的空档，偏头瞧着闭目养神的人说：“可人家喜欢的是你，那万一有天发现这不是你原笔迹，岂不得比今天更难过。”
“早晚都得难过，不如趁早好。”
尹梅丽无话接了，顺道弄了个明白，事实上不是司沅坐车不爱聊天，而是聊天常常被她聊死。
这一晚司沅很早便睡了，并且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
院子外那吵了快一周的声音，也再没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