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沅是在一阵自言自语声中惊醒的。
倒不是声情并茂的内容太过琐碎烦人，只是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很容易受外界影响。
待眼睛习惯了春日晃进房间的亮度后，她并没有气恼着去洗手间接盆水从窗台上泼下去，以此让楼下的人闭嘴。
而是慢悠着洗簌干净完全，温了杯牛奶拿手里，再在阳台上精心选了个绝佳位置，坐那儿看着楼下已声嘶力竭的女生。
扎得乱糟糟的马尾，有几缕发丝从发圈里跑了出来，散在耳鬓边。相较前些日子的雾沉沉天气，今早却是让她看清楼下那人脸上的一点点小雀斑，还有俯瞰下去不算太高的个头。
才毕业三四年而已，难道现在的大学生都不用忙着听课吗？
她那会儿可是恨不能把一小时掰成两小时来用。
时间约摸着又过了十来分钟，司沅从椅子上站起身，往书房去。
牛奶纱外布满阳光的温暖，再仔细看，除了院里那片吐着嫩芽的花丛，早无了那女生的踪影。
将凌晨两点还在构思的画稿重新铺开，随手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笔把披散的长卷发挽住，司沅正要去拿色盘调色的时候，画廊的人打了电话过来。
她不紧不慢的把调色盘放桌上，接通了铃声响第二遍的手机。
“司沅，大后天上午C院大礼堂举行的活动流程和演讲稿，我发你了，你仔细看看。还有，别忘了去星光试之前订好的衣服。我会在七点半去你家，记得把闹钟调好，早餐吃饱些……”
扬声器里霹雳啪啦念了一通后，又传来一问话声：“司沅，你在听吗？”
“知道了。”把普蓝调到满意的色度，司沅在下笔的时候轻声应了句。
“真知道了？”尹梅丽是了解司沅的，认定这时她准没认真听，“那我刚才说了哪些事情你要这两天抽空处理？”
毫无意外，回应她的除了画笔落纸上的细碎声，再没其他。
沉浸在作画中的司沅，在尹梅丽看来，就是个没感情的绘画机。
可以关画室一个月不出门，可以从早到晚只吃一餐，更可以为了画无欲无求。
庆幸的是她没有放任胡茬头发乱生长的男画家那般“随性”。
只不过强迫症加重度洁癖屋主，让从画廊驱车大半小时准备上二楼书房的尹梅丽，还是先在楼下用洗手液按标准动作洗了个手。
尹梅丽开门便看见司沅已经把昨晚打电话时说的那幅画完成了大半，在她右手边的书桌边上还有半杯用来打发早餐的牛奶。
这是一夜未睡的又在画？
尹梅丽想着朝司沅走过去，她先把面包放好，然后才将车钥匙狠狠丢桌上。
寂静空间突然蹦出的响声，终于唤醒了一点作画人的神智知道屋里进来了个人，最终停下笔仰起头来看向自己。
原本因为久居屋内的透白脸色，这一抬头更让尹梅丽快忍不住想把司沅拉出去晒晒太阳的冲动。
浑身打量，高挑身材在白色针织衫映衬下愈发显得她四肢纤瘦，幸好那双清澈眼睛充满了神采，才没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家闭门作画，实则在家养病。
“你自己照下镜子，哪还有人样，司老板招个助理成吗？”尹梅丽嘴上没好气说着，手还是把拆好包装的面包递到她嘴边。
“以后别给我喂这个。”司沅不喜欢吃面包，只低下头咬了一小口。
轻飘飘的，一听就是没吃饱饭的语气。
“再不喂，我怕改天是来给你收尸。”尹梅丽仗着和她是大学好友的关系，更加没好态度了些，“你说说你，有车有房还有画廊存款的，怎比我这个月光族还抠抠搜搜，请个助理又花不了几个钱。”
招人这话题从开画廊起就被尹梅丽念在嘴边，司沅被念叨得多了有动过念头。
不过之前面试那几个人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更让司沅觉得这世上既能习惯她的习惯，又能耐得住她的脾气性子，除去不在人世的父母和梅丽，再不会有谁。
如果找个人来是让彼此都不自在，那她更喜欢现在这生活。
咽了嘴里干巴难吃的面包，司沅重新拿起笔，并劝梅丽打消念头：“招个合适的人，没有那么容易。”
尹梅丽听她这一说，以为有了突破口，眉开眼笑地接着哄：“找助理，又不是找对象，没你想的那样困难。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办漂亮！”
看着面前拍胸脯保证，恨不得下一秒就扛个人来别墅的尹梅丽，司沅轻轻叹了口气：“你要谈恋爱，尽管去，不必每天抽时间来看我。”
尹梅丽的男友是一名设计师，司沅见过两次，并且在年前见面那回还听他说，今年一有假就会带梅丽去旅行。
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人，没曾想对方还如此把梅丽放在心上，司沅很是为朋友高兴。
想到这里，司沅又补了句：“助理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哪知这话竟让人生了误会。
“什么叫你自己看着办，我要谈恋爱尽管去？”尹梅丽说完这话眼眶已渐渐变红，等她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了丝哽咽：“司沅，你以为我这么急着给你找人，是为了我自己潇洒快活？”
谁能想象，平常大大咧咧的尹梅丽，在她司沅面前却是个爱哭鼻子的感性人。
沾满颜料的笔头，由于长时间停滞半空，最后受不住引力滴落在不该它停留的地方，污了一片。
司沅想：就算技艺再高超，救回来后这幅画恐也失去了原有的构图意义，只能作废。
将笔放回笔架上，司沅伸手将快要哭的人拍了拍肩解释安慰：“梅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你不知道！”尹梅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额头靠在司沅肩膀，狠狠抽泣了一声：“记得以前读书那会儿，虽然你也独身惯了，但是好歹还会跟我和寝室里的人出去走走。可这一毕业后，你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饭不按点吃，整天就晓得画画。我只担心长此以往，那再好底子的人都能废了！”
原来这些年她过的生活，在梅丽的眼里很是糟糕，也那么让人不放心。
想把她从肩膀上挪开后为自己辩解两句，却在听到用力吸鼻子的声音时，作罢。
谁跟她说，生活是自己的与旁人无关？
“梅丽，助理的事，那么就……拜托你了。”
也许找的人依然会像之前的那几个不合适，但是她会尽量让自己学着去适应调整，让身边唯一的好友安心。
周三一大早，尹梅丽又哼着小曲来了别墅，且把前两天气冲冲撂下——以后，再不管她的狠话忘了，还亲自当起司机把司沅送到了C院。
春天才刚过半，路旁的一排排银杏树已全部抽出了嫩绿，行走在路上，身边偶尔还有两三个嚷着“要来不及了”的学生急急跑过。
多久没来这样热闹且充满希望生机的地方？
想想自从毕业后没回来过，如若不是刘教授一再找她回母校一趟，司沅计划着来的那天该是百年校庆。
其实刘教授太抬举她了，不过一个提笔谋生的市侩人，哪像他所说是30年教学生涯中遇到的最天赋异禀且作品成就最高的学生。
不来不是，来了又属实不知道讲什么，司沅跨出去的脚是一步更比一步缓慢。
尹梅丽看身旁如蜗牛爬的人，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重复：“等会儿，你把昨天我让你背的稿子精简着说就行。”
“我现在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司沅回答得漫不经心。
“怎么可能，你的记忆力只差过目不忘。”
“我的记忆力确实没问题。”
尹梅丽不解，“那还有什么问题？你该不会是紧张吧？”
司沅决定用沉默来结束这段对话。
声名远扬的司画家，站在讲台上竟会紧张？！
尹梅丽在礼堂找了个中心的位置坐下后，看着台上身穿浅灰长版风衣假装镇定的司沅，忍不住用手背掩住嘴笑。并且还试图用相机拍下来，以此作为往后自己无理取闹时的护身符。
谁知她这小动作，被旁边一位女同学打断，对方还一脸羞涩表情地拿着笔记本来与她说：“尹学姐，等下活动结束后能请司沅学姐给我签个名吗？”
接过写着姓名的本子，尹梅丽笑得温柔大方，“李橙心，你是我们司沅的粉丝？”
尹梅丽这问题可不是随口一问，只因这本子上贴着她家司沅读书时在学校被迫留的各种照片——毕业那天身穿学士服手抱鲜花站美术院门口、朝阳刚探出头拿着画板独坐在操场的逆光背影….
看着照片里不苟言笑的人，再看了看台上已进入一本正经状态的司沅，尹梅丽在心底忍不住感慨：司沅的魅力，是不是漂亮有才华却独独不爱笑？
毕竟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能让人眼前一亮且记住多年的人少之又少。
李橙心不明白为什么尹梅丽学姐在问完自己问题，只一个劲盯着本子眉头紧锁地发愣。
莫非是这些照片……
“学姐，这些照片学校贴吧有，不是我偷拍的！”
李橙心解释清楚后，对方依旧没给她反应。
“那…因为我是司沅学姐的粉丝，有什么影响吗？”李橙心压低了嗓音试探问。
回过神的尹梅丽自然是摇头否认：“没有影响，哪会有影响，我替司沅高兴还来不及。”说完，她又想起一事，“这样，等活动结束我安排你亲自去找她签名。”
李橙心没想到尹梅丽学姐会这么好说话，有个请求便脱口而出：“那能不能再跟她合个影？”
为自家朋友受到学妹认可的尹梅丽，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