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连要来,安然是很高兴的。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简直是外地学生寒暑假回家的待遇。
“不用了,阿姨,我来帮你拿包吧。”安然要帮他拿包,何连肯定不能同意。就住一夜,他带的也不多,自己一人绰绰有余。
再说何连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己都拿不动的东西,就更不能让长辈帮忙了。
“小何,你在学校要好好吃饭,你看看都瘦了。”
果然,无论你有没有瘦,所有长辈都会认为你瘦了,哪怕再时髦的长辈也不例外。
何连没有反驳,乖乖点头,提着包陪安然上楼。
大门没关,廖则云正在厨房忙活,听见声响忙出来打招呼:“回来啦,快坐,看电视,饭马上就好了。”
廖则云特地提前回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鸡、鸭、鱼,还有一盘大虾,就三个人。安然和廖则云让他坐在中间,简直是全明星待遇。
“阿叔的菜,做得好吃吧?”廖则云笑眯眯地看着快把脸埋进碗里的何连。
何连吃地停不下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好吃!”他抱怨,“学校的东西太清淡了。”
安然和廖则云从L州来来A市打拼多年,自然对此深有同感。
A市饮食清淡,放了辣椒一样清汤寡水,舌尖连点重味儿都尝不到,比起L市重酸重辣的口味,云泥之别。刚来还能常个新鲜,天天吃简直要了亲命。何连这两天的饭量,和猫有得一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青春期减肥的骨感少女。
几日来,头一次吃得这么爽快。
不过,有人在,何连还勉强保持着斯文:“叔叔,阿姨,别光顾着我,你们也吃……”再不吃这盘炒血鸭就要见底了。
主要是招呼廖则云。
安然是个急性子,一边和何连聊天,一边下箸如飞。苦瓜炒血鸭是廖则云的拿手好菜,姨甥两个都嗜食这道菜,满满一大碗,几句话功夫,就去了大半,廖则云还在慢悠悠地喝酒。
“何连呐,学校过得怎么样?没和同学闹矛盾吧?”廖则云捏着着个一拃高的小杯子,悠闲啜饮,咂摸酒味。
长辈问话,何连就慢下动作,改成小口小口地吃,看起来斯文礼貌极了,加上他那张脸,在长辈看来简直就是模范小孩,脸上写着“我是三好学生,五好青年”:“挺好的,大家都很好。”
他怀疑,长辈的喝酒动作都是一个生产流水线批发出来的。一看他廖叔喝酒这模样,老爸和其他叔伯姨姑节假日相聚畅饮的场面,马上能浮现心头,情景再现。
畅饮,其实也谈不上。人到中年,各种病症都伸出小触角,神出鬼没地试探,不管男女,喝酒吸烟的都开始控量或戒烟戒酒,加上有些长辈不喝酒,能够畅饮的也就他爸和阿丑的爸妈。
再加上一个同龄人的阿丑,每次相聚,就他们几人面前的空瓶子最多,几只醉鬼就靠在桌旁侃大山。
也幸好阿丑家就住在何连家楼上,不然一家三口都要去睡天桥。
廖则云:“有好好学习吗?”
“都认真学了。”何连想起自己的摸鱼日常,有些心虚,好在他的脸足够骗人。
“有没有人欺负你啊?”廖则云沉吟许久,又问了一遍。
来了!何连由衷生出另一只鞋子落地的感觉:“没有啊,同学、舍友人都挺不错的,老师也很好。”
对他来说,这句话简直是长辈的必备曲目。也许是他从小就比较听话,每次聊到学校人际情况,它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何连不禁在心里吐槽,难道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吗?他可是很高的!别人都嫌他吓人!
“小何这么高,谁敢欺负他呀?那些人都是挑软柿子捏的。”安然看出他的小情绪,转移话题,“你问点别的呀。”她笑眯眯地转过头问何连:“小何,到新学校,有没有谈恋爱。”
“咳咳咳!”
“你这孩子,慢点吃,急什么?”安然赶紧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何连咳得惊天动地,脸色涨红,他接过廖则云递来的水,想说谢谢,根本说不出话。
廖则云看不下去:“快喝吧。喝了再说。”
安然:“就是!”
也不怪何连夸张,毕竟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和聊他恋爱方面的事。他爸妈虽然很恩爱,但从未和他聊过恋爱话题。他们既不像阿丑和小泪的爸妈那样从小严防死守,也不像小黑的妈妈那样鼓励。
他本来以为自己爸妈是想“冷处理”。但何连后来发现,他们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谈这些事,认为儿子要是感兴趣自己就会说,这事也没什么好教的,自然就会了。
真是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
何连发现他爸妈的态度,是在高二的时候。他们班有人私下谈恋爱。名义上是“私下”,可因为只要不做出在年级主任面前搂搂抱抱互相喂饭,或者严重影响成绩这种事,他们高中几乎不会管,所以实际上是光明正大。
于是,就光明正大地被去参加家长会的何连的父亲光明正大地看到了。
当夜,何连起来上厕所,听到在客厅看电视的爸妈的谈话,这才知道爸妈的态度。
何连在成长过程中,除了同龄人的惨痛教训、动漫和各路文学作品,唯一能接收到的,和恋情相关的话题,是高中之前的班主任们,对学生恋爱的否定和围追堵截。
这似乎是一种不该和他人、尤其是长辈聊起的话题,似乎是一种羞于提及,但又能向全世界宣告的情感。让人持续性地陷入困惑和苦恼。看不出什么可取之处,却又像黑暗中的光点,无数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
理性和逻辑无法解析,只能用人的情感和冲动来共鸣。
他完全没有处理相关话题的经验。垂头,呐呐道:“还、还没有……”这下脸是真的埋碗里了。
廖则云笑着摇摇头,说安然:“我看你是刚钻木取火,就想发射火箭,一步登天,探测月球。”
“嘁。”安然不以为意,“我就问问,怎么啦?你问三个,我才问一个嘛。”
廖则云甘拜下风:“是,是,要不怎么说您的火力足呢?一个问题顶我三个,看把人家孩子吓得……”
何连发窘:“阿叔、阿姨……”
安然:“哎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反正咱们阿连长得这么帅,不愁找不着对象。”
“人家觉得我长得吓人。”这话一说,何连就想起前几天的事,当个笑话说出来逗长辈开心。
有个同学之前老是偷看何连,他看回去,她又总是嗫嚅着不说话。搞得何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冒犯她了。前两天一问才知道,她是想问学习上的问题,觉得何连太高冷,不好说话,不敢问。
“我回答之后,她还说,没想到我这么好说话……”何连郁闷地把饮料一口气喝完,“我长这么凶吗?从小到大第一次知道……”
“哈哈哈哈,”安然往他背脊上拍了一巴掌,“谁叫你平常不笑一笑?我要把这个笑话讲给你妈听!”
廖则云直摇头,他也觉得好笑:“这种时候,一般不是应该误会人家喜欢你吗?”
“不奇怪吗?”何连嘟嘟囔囔,“我同学说得也太夸张了……”
——
热水让一天的劳累都浮出海面。洗完澡后,每一丝骨缝都懒洋洋的,朝主人发出亟待休憩的信号。
暖黄的灯光让房间看起来很温馨,书籍带来一种充实感,何连的心安安稳稳地落在踩实的地面,坚硬的触感通过神经传达到他的心间。和晃荡的宿舍如此迥异。
十点钟,L州已经快要睡下,大都市的夜生活却才刚敲响预备铃。
霓虹光和高楼大厦的点点明灯,交聚,融合,汇成奔流,遮蔽夜空的繁星。百川东到海,它却不知涌向何处。
在这里,夜模模糊糊,就像一个幻影,它不曾真实地从白昼手里接班,降临人间。
视线朦胧,也许是这几天用眼过度。何连放下书,揉揉太阳穴。
手机叮咚响起,像是一汪泉水,不知下一秒能舀起哪一捧信息的甘泉或污水。
何连把乱七八糟的软件消息通知关了,然后打开手机上唯二的两个真正的消息软件。宿舍微信群很活跃,大多是李澳的消息。只要这家伙在线,无论是和谁,哪怕群里就他一个人,都能99+。
何况今晚是与李澳棋逢对手的吱吱。
他翻着消息记录,默默窥屏,看群里的胡言乱语。李澳和吱吱的表情包群魔乱舞,让何连怀疑,他俩的手机内存是不是都去存表情包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
何连给爸妈发了几条消息,聊聊闲事,直到他妈让他去家庭群里争奇斗艳。他拒绝了,退出聊天框,QQ来了条新信息。
【学长:明天有空吗?】
【何连:?】
【学长:那就是有空。出来玩!我快无聊死了。】
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大学的,但这次来到新学校,许多事还是陶庵帮了忙,何连不说,心中自然感谢。两人挺熟的。何连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这个邀约。
而且,来A市这么久,他也没好好去A市逛逛,都是缩在学校。趁此机会,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他和陶庵,在陶庵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
两人定好时间日期,何连又聊了几句,就睡去了。
希望明天是个无雨无晴阴天。阴天才适合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