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赵关
今早是英语连着现汉,上得人晕头转向。何连被王知之拉到食堂,脑子里各种汉语句法词性拼上了英语文章,简直是一锅烧开的浆糊,和中午的食堂一样乱套。
几人周四上午的排课时间正好,宿舍就中午出来一起吃饭。
赵关和李澳是没课的,才来不久,但大学食堂就像小孩子的个子,早一分钟天差地别。下课铃早就打过一道,现在食堂挤挤攘攘,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脚慢者苦于无位可坐,幸好他俩已经占了位置,点好餐,不然这顿饭吃起来可费劲。
别看食堂平常看着挺大,饭点一到,空旷的校园里也不知道哪冒出来这么多人,把几个食堂都填满,人挤人,胸贴胸,连头发丝儿都塞不进了。何连和王知之被人流裹挟,历尽艰辛,才跋涉到座位。
天气热,食堂不开空调,空气里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汗味儿。
“食堂省这点电费干嘛?过年吗?”李澳抱怨,“我看它这空调就是个装饰。”
他身上都汗涔涔的,更别提挤过来的两人。王知之还好,人高马大,其他人大老远就避开了;何连就惨了,他是高挑,可没到王知之的地步,又脸薄,被人推搡着走,浑身是汗,冷不丁被个玩手机没看路的男生撞了一身饭。
两条长龙并排,一条点餐,一条领餐。餐台在不时报号:
“87号。”
“87号。”
何连把包放下,抽出纸巾擦干净身上的油污残渍,听王知之问:“到我们了吗?我们多少号?”
赵关掏出卡号,一扫,放在桌上:“91号。”
饭菜都泼在外套上,里面倒没事。早上冷,才穿的外套,颜色比较浅,来食堂时搭在臂上,饭菜一个不落全被挡住。何连擦干净残渍,却拿油污没办法,只能等回去洗。他团揉纸巾:“我去看看,正好去洗洗。”
食堂人多,他老是有种脱光了走在大街上的错觉,特别还不时有人看他。何连僵硬地压下帽子。
那家还在叫87号,点餐那排轮到一个黑衣女生。没到他们,何连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快步走。
厕所里有几个人排队,都在玩手机。何连悄悄松了口气,丢了垃圾,直奔水池,挤点洗手液,把衣服的污渍和手都稍微洗了洗。
等出来,餐号叫到90。餐台人只剩下四五个,黑衣女生站在刷码机旁,独立于两条队伍。
何连排在取餐队伍后面,才看清楚黑衣女的支付码似乎刷不出来,不好耽误其他人,才站到一旁。
女生站在那里刷了好几次码,都不行,她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不时看一下周围。何连打开支付码,但走过去太显眼,好几次想开口,还是泄了气,只能垂下视线,装作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也没有其他人上前帮忙,何连看她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
“91号。”
他上前,给了号卡,抓着帽子,就像抓根救命稻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对女生道:“刷我的。”
还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何连“滴”一声刷完码,端起两盘四碗饭菜,埋头就跑。
“等等,同学、同学……”
对方越叫他走得越快,憋着一口气,脑子里已经脑补到百八十集的厄运了,到了座位上才喘气。
正谈笑风生的三人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狼追着你?”李澳开了句玩笑,“弟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追杀呢。”
赵关和王知之伸手接过盘子:“跑八百米也没你这么夸张。”
何连突然“啊”了声,恹恹:“她刚才是想还钱给我……”羞赧和窘顿时迫笼罩他,刚才的所作所为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在何连脑海中重演,他对人家的呼唤充耳不闻的行为,更是被放大,一清二楚。
“快坐下。”李澳不解其意,把他按下去,“真傻了?”
“没有,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何连萎靡不振地拿起筷子。
“在聊社团。”赵关把筷子勺子分好,不紧不慢地说,“你那个社团怎么安排在周四中午?周三周五下午才正常吧?”
何连摇了摇头:“可能招新的人周三周五有别的事。”
周三下午是学校强制不排课的,给学生留出参加讲座和社团的时间;周五临着假日,学生都不会在周五下午排课,很多人早就买票出校了。
王知之点点头:“像篮球社那样安排在周三才正常。”他吃饭狼吞虎咽,眨眼功夫已经去了大半碗,说道关键,筷子才停住,“小何,你昨天看见老宋了吗?”
“他不在场上?”
“不在。”王知之难以理解地摇摇头,“我以为他是正式球员呢。”
鸡肉炖得脱骨了,肉质滑嫩软烂,何连专注于菜色,根本没空管宋嗟怎样:“说不定他有事。”
“我昨晚问过篮球社的人了,他在篮球社,但是不打球。”
何连吃干净骨头上最后一丝肉,生出古怪的念头:不打球干嘛?搞后勤?
“你们说哪个宋嗟?”赵关突然插嘴,“该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哟,老赵,没想到你这个老古董也知道他。”李澳吹了个口哨。
赵关:“好好吃饭吧你。”
何连吃惊:“你也认识他?”怎么是个人就认识他?难道他是专业课老师?心中浮现那双危险锐利的研究,他不是滋味,将心中的警惕上调了好几个度:“他很有名?”
李澳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比老赵还……”摄于何连的冷脸,他把后面的话咽进去,重新道,“他是我们学院的,成绩好,长得帅,不认识也听过好吗?”李澳小声嗫嚅:“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天天就想在宿舍生根……”
何连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啃鸡腿,没有继续发问。
“我知道他,但谈不上认识。”李澳眯着眼回忆,夹了王知之的肉往嘴里塞,无视掉对方的怒视,“他人缘挺好的,各种意义上的好,反正我认识的,和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夸他的。哦哦,还有一个印象特别深的,他一朋友,银毛,人特别骚包,他那辆车,是哪个牌子来着……反正你们肯定在学校见过。”
王知之对车之外的评价表示赞同,宋嗟平常吃穿不差,但看行头,家里也不像能随随便便给小孩买李澳说的价位的车来玩儿的。他充满遗憾地感叹:“他球打得还不错,我还以为……”
“他人确实不错。”赵关不紧不慢地剥虾壳,掐头去尾,沿着细弱的节肢边缘一撬,透明的硬壳发出清晰的破碎声,蜷缩的红虾被整个儿脱光,露出紧实的虾肉,他把剥出来的最后一只虾肉扔进碗中的虾肉山里,“球打得也厉害,高中的时候。”
王知之:“你高中的时候认识他?”
李澳:“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A市的人?”
赵关:“对,但我高中是在A市读的,和他同校,不过那时只闻其名。宋嗟高三前名声不太好。”
在食堂吵嚷的氛围中,赵关的话就像一锅沸腾清水里的饺子,虽遮扰不断,却清清楚楚。名声不好?怎么个不好法?王知之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几人,李澳一心一意偷虾,其实半个字儿都没落下。
一双深邃、黑沉的眼眸浮现,很是沉静,偶尔显露的锐利霍开一个通往内里的缝隙。
“是不是……比较混?”何连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前,理智拉响警铃,勉强把“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换了个词。
赵关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高三时,他正巧帮了我个忙,我才认识他。人和传闻挺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风评那么差。”他耸耸肩,摇头补充,“不过,A高的风评玄着呢。当时好几个人,风评比人品好多了。”这话有点意味深长。
“嗐,瞎传的呗。”王知之没太放在心上,“这种事我见多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以讹传讹确实屡见不鲜。但宋嗟的气质……何连思忖半晌,摇了摇头,怎么看都像真的干过,起码,传闻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自己戴着有色眼镜,先入为主了。谁也说不准的事,他干脆不想。
李澳随口道:“那你们师兄弟又进了同一所大学,缘分呐。”
宋嗟大二,赵关却是新生,大家自然而然以为两人是上下两届的师兄弟,没想到赵关却矢口否认:“谁说他高中是我师兄?我们同一届的。”
大家都很吃惊,赵关无意解释。李澳对八卦很感兴趣,旁敲侧击,但赵关推说和宋嗟不熟,三缄其口。
何连没怎么说话,心中默默推算。宋嗟的入学年份没有问题,是赵关晚了一年,原因却是不得而知了。
这餐饭吃到最后,四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散去。
——
“图书馆一楼……”进入图书馆要刷门禁码,何连依样画葫芦。
一进去,是一个大堂。左边一个长方形的木质陈列矮架,摆放样式肖似书店进门的陈列桌。矮架成阶梯样式,共有三级,书籍摆在木质“阶梯”面上。最下面是收纳柜,最上面一级是平滑的方形桌面,书籍分门别类,或平堆,或立排。陈列矮桌学书店一样,标了推介和新书。与之相对的右边,是前台和电脑。大堂两旁还各有两个小门,分别是报纸阅览室和杂志阅览室。
从门口往大堂里走个对穿,穿过玻璃门和门外的走廊,一汪小池被图书馆环抱怀中,池中有几朵睡莲,花色洁白,同小如钱币的圆叶漂在水上,枯枝残叶和新碧交错间,偶尔冒出几尾如金似墨的游鱼。
小池上有座短矮的小木桥,称作桥也许有些夸张,不过是跨水而过,有些学生觉得好玩,专门去走。
小池外有一圈花圃,挤挤挨挨栽着各色绣球花,碧绿粉紫,各色嫣然。
小桥对面一块宽敞的空地,寥寥几张桌椅板凳,再往前走可以到一个小讲堂和几个活动室,站在池边可以听见麦克风断断续续的声响,但在图书馆里面是决计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所以时常有在图书馆学习的学生,出到小池塘练习口语。
开学的一个月,何连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来图书馆逛逛,图书馆对他就像迷宫似的,曲折复杂。一扇门连着一扇门,一个阅读区域三四个入口,有的两三个阅览室、自习室连在一块,有个单独隔开,从任何一个门出去,都是曲折的走廊和楼梯,还被不同的隔断装饰和书柜隔开。
走廊上设有桌椅,也都摆满了学生的工具书和电子产品,偶尔会有人抬头打量他这个不速之客。
等他依照着赵小织的指示来到活动室时,已经快一点了。
活动室的门似乎附着魔法,门外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门内就热闹多了,还有人调试音响,似乎准备放歌。
就像是两个世界。何连小心翼翼把门关上,觉得自己就像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活动室里的人不算很多,十来个,各干各的。
左边的桌子前有一人正在自我介绍,后面稀稀拉拉排了几个人,星子似的缀在附近,面前可看得出是一条队伍。队末的两人正好在门边等待,门一开他们就转头,和何连大眼瞪小眼。何连僵硬地点点头。
这么多人……都是文化研究社的吗?何连心中纳罕,这和师姐说的好像不太一样,还要面试,他通不过怎么办?一想到这儿,他就牙根发酸。
他谨慎地躲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偷瞄“面试官”,四个人,一个都不认识。
何连暗暗后悔,自己可什么都没准备。他心下暗生退缩之意,拧上门把手,正准备离开。
“师弟,这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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