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选择
何连是个很会看脸色的人。可惜,老天让他生了这样的心窍,却忘了给他配上能说会道的口舌,所以何连从不挑起话题,人家主动开口,他才笑脸相迎。
他早早认清了自己的兴趣和能力,长袖善舞不是他的本性,社交于他而言是一种累赘的疲惫。
何连通常不会主动同陌生人搭话,更不会在人际关系中开辟新的“冒险航线”。
但是有人会——
何连看着不远处的王知之,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偷溜?
“何连!”王知之敏锐地从人群中捕捉到了舍友的身影。
看了眼欢呼雀跃的王知之,何连心想,开辟新航路的,除了勇敢的冒险家,立场不明的危险分子,还有不需要瞄准镜的神射手。
王知之是宿舍视力最好的,他还不近视。
何连认命地走过去。棚子搭在树荫下,是校舞蹈队的,里面果然站着位“危险分子”,是个熟面孔了——上周何连在烧烤摊撞见的那位帅哥,正和王知之勾肩搭背。
“吱吱”对何连的抗拒分毫未察,热情地拉着两人介绍,真怕他下一句就蹦出个“你们都是我的翅膀”。万幸现实没有这么狗血,不然明天就能传遍朋友圈,荣登社死榜。
“宋嗟,给你介绍下我舍友,何连。”
“小何,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宋嗟!”
两只手稍微一碰,收回。
何连狐疑得看了对方一眼。
难道他也不善交际?看着不像。
注意到他的眼神,宋嗟回了个笑。
王知之和宋嗟你来我往,浑然如重逢的亲兄弟,不一会,称呼就从“宋嗟”升级成了“老宋”。
这两人未免也太多话,太优容了。何连望之,心生敬意,人,原来竟能在陌生环境中,如鱼得水至此。他倒显得偏狭小气。
不过,这位宋嗟明显比王知之这个“水手”更高一个层次,似乎看出何连的局促,时不时向他抛出些语句。并不刻意烦人,也解了格格不入的尴尬,比起两人的交谈,更像几个朋友相聚,虽然有人不太开口,却也不是局外人。
何连感谢之余,也有些诧异。
这种行为看上去不仅不危险,而且比他自己像正常人多了。
棚布海潮般托起葱郁的枝叶,榕叶轻轻扫过蓝布上“校舞蹈队”几个字,在何连心间投下浅淡的阴影。
眼前闪过几天前那张糟糕的海报,他松软的弦微紧。
垂眸一扫,何连的目光落在简洁的海报上:“……海报换了?”
二人的目光也落在海报上。
王知之:“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他点点头,“这次正常多了。”
宋嗟倒像是才知道这件事,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茫然,旋即,恢复笑意:“哦,之前的弄错了。”
王知之恍然大悟。何连敷衍地笑笑,对这鬼话不予置评。
昨天的海报几乎是贴满了半个校园,今天已经陆陆续续换下来,也不知道舞蹈队的人撕了多久。
南方的夏末暑气难消,蝉鸣织成声浪,此起彼伏,叫得人心痒。室外三十多度,没有空调,热得要命。何连的背后洇出些水迹,他拿着宋嗟给他们的罐装可乐冰了冰脸,支着眼看行人在教学楼间奔波,几乎人手一把遮阳伞。
他俩今天都忘了带伞,树荫和篷子底下还有阴影遮蔽,踏进阳光却是万万不行的。所幸今天的课上完了,他们很闲。
人,在夏天的思绪就是漫无目的的。
正神游天外,肩膀被人推了推,何连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小何,要不你和我一起参加呗?”也不知道被宋嗟灌了什么迷魂汤,王知之正一脸兴奋地盯着何连,“咱们一起去篮球社吧?”
“……什么?”何连难得地愣住。
“老宋他们篮球社正招人,要一定基础的。你还没决定社团,和我一起去吧?”
何连很想问问王知之,是什么给了他自信,觉得自己会打篮球,他一言难尽:“我不会打篮球。”
王知之张开嘴:“啊……什么……你居然不会吗……你看起来就很会啊……”
“……”一瞬间,何连非常好奇自己在王知之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他拉开拉环,铝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啵”,他举杯,幽幽道,“我只是个体育废物啊……”
不过,何连侧目:“他不是校舞蹈队的?”
王知之小声道:“老宋是来帮忙而已。”
“我看他也不会搞艺术的样子。”青年嘀咕。
汽水清凉的气泡在罐中扑腾,光听,就让人心脾清爽。
三人干杯。
何连慢慢喝掉冰饮,心浮气躁去了大半。感受着通体的凉意,他过瘾地舔了舔唇,想起了赵小织说的那个社团。
——
“就这样说定了。这周三,文学社招新,你一定要去看。”赵关不容置疑地决定。
何连抗议:“我还没同意。”
“同意什么呀?不催你,你是一周都不打算出门。”
“老赵,你这是逼良为娼。”李澳瞎帮腔。
“不要乱用成语!”两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他,他背起包,冷哼一声走了。
看了眼手表,赵关抽出课本,别上钢笔,夹在腋下,匆匆道:“我该走了,记得去啊。”两人就像一阵风,刮走宿舍的声响,徒留下一片冷清。
转过头,不出意料地对上王知之控诉的眼神。
起因是王知之想要他参加篮球社,于是撺掇何连周三去看篮球社比赛。
自己几斤几两,何连一清二楚,对于这种没用且全是热气和汗水的麻烦事,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我定好社团了。”
但他现在答应了赵关……何连投降:“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文学社和篮球社的时间相撞,一个是院级,一个是校级,都在周三下午四点,地点距离还挺远。最终还是决定去篮球社,虽然运动很讨人厌,但何连实在想象不出文学社要怎么招新,当堂写作?
而且,文学社离他平常活动的范围更远,远到一想就让人绝望。
不过,赵关也只是想要何连出去活动活动,别老是缩在宿舍,去不去文学社都无所谓。
他不仅作息老年人,思想观念也挺老年人的,和王知之一左一右,盯紧宿舍全体同志。李澳之前还开玩笑,说这是多了个爹,何连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
不过,大家都受了赵关的照顾,细枝末节也不放在心上。
王知之是真的很喜欢运动。一听对方答应,他兴奋得要拉何连去夜跑。
何连直接躲进厕所,婉拒他的好意。
吱吱望洋兴叹,满怀遗憾地走了,出门前表示要把这遗憾挥洒在学校的夜晚。
社团的事避无可避,加上学分的利剑,何连只好点开聊天框,发了一句:学姐,请问社团招新是什么时候?
顺便抽空在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管理员】阿连:@黑文学社招新是不是要当场作诗啊?
他记得小黑高中参加过文学社。
赵小织毫无形象地趴在舍友的那只毛茸茸的大恐龙上,蹭了蹭脸下柔软的抱枕,点开叮咚响的手机,从眯缝中看手机。眼角瞥见署名后,她猛地弹起,“碰”地一声撞到书桌侧柜:“啊!”
“我靠,你悠着点。”打瞌睡的舍友被她一撞吓醒了,手里的四六级英语单词书一个没抓稳,砸翻了蚊香盘,铁盘弹起来,香灰扑了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对面的床帘拉开一条缝,另一个舍友探出头来看热闹,“男朋友?”
“欸,肯定不是,她男朋友哪那么大阵仗。”
“社团,社团,懂不懂?”赵小织喜滋滋,“又有一个可爱的师弟,要投入我们社团的怀抱。”
“嗐。”旁边的女生把地上的香灰扫干净,“你们那个社团还真招得到人?”
床上探头的人,无趣地缩回床帘里:“骗进来的吧?小心人家进去后报警,告你诈骗。”
“去去去!一个两个都不许唱衰啊!”
邻床手执蚊香,正点火,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没出火,她慢吞吞地挤到赵小织书桌,翻出赵小织桌上的打火机:“发个消息给小乔,她肯定高兴。”
赵小织苍蝇搓手:“嘿嘿嘿,等我回完师弟。”
床上的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探出头:“宝子,师弟帅不帅?”
赵小织挥手赶苍蝇:“去去去,一天天没个正经。”
邻床:“哦,那看来挺帅的。”
——
赵小织那边先回了消息。
【赵师姐:周五中午12点,图书馆一楼,找乔安琪。】
【赵师姐:是不是想通了,师弟?嘿嘿嘿,我就知道咸鱼社的威力无人能敌(~ ̄▽ ̄)~】
【赵师姐:我们只招这一个中午,无需面试哟~快来投入我们的怀抱!!!!】
何连:“……”
感受到师姐招新的迫切心情了。
退出微信,QQ消息弹出浮窗。
【管理员】黑:?
【管理员】阿丑:他说你在说什么牛马
【管理员】阿连:……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被群消息一打岔,何连心中的无奈和隐隐的惶恐消散了大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个淡淡的轮廓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又想起那双漆黑的、优容的眼睛,心情又烦躁起来,不自觉皱眉。
篮球社……希望周三不要碰到。
可惜,老天并没有听到何连的呼声。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遑论两张面孔在同一个校园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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