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学
堂皇明亮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何连抬头仰望宏大的穹顶,圆弧形的线条从不远处出发,越过他的头顶,高耸地撑起钢筋的支架。就像在山顶仰视天空,高大又低垂,人如同蝼蚁,生出忧怖之心。
形影相吊的旅人拽着行李箱,做个伶仃的旅伴。
真大,真高……不会掉下来吗?这位杞人收回目光,第三次确认拇指和食指间捏的那张薄薄的方形卡片。指甲盖有些泛白,何连扫过身份证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照片、姓名并其他信息,着重看了眼这张生死攸关小卡片的有效期限。
没有失效吧?他想,也是,失效了,自己也不可能搭这么久的车。
还是白天,车站里灯光大作,似乎比室外还要亮堂。手指一抬,身份证折射出冷峻的光线,照片上的人似乎有些陌生了,何连又生出几分疑心:我真长这样?该不是拿错了人家的?
有人失手泼了手中饮料,咖啡苦涩地溅开染铺,纸杯弹跳几下,发出细小的尖叫。这叫声使他回过神来,正看见纸杯落寞地滚开,那位旅客正手忙脚乱地同车站清洁工收拾残局。这只不过是车站小小的一角。到处是拖着行李的人,准大学生们也都下了车,群鱼似的从电梯拥挤下来,又四散到车站的各个角落。
打开微信,在备注“学长”的联系人对话框中,仔细确认了【火车站内,地铁站B口】几个字,他抬起头来。
何连注意到一个女生正盯着自己,他绷直了嘴角,手心在行李箱的金属杆上摩挲几下。他依稀记得这个女生和他坐了同一班车,似乎也是个学生,下车后就被什么问题难住了,问了好几个人。
看错了吧?他正想着,对方走了过来。
“同学,”女生挤出笑,何连看向她,女生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学生,没错吧?”
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女生松了口气:“你知道信息台在哪吗?”
不知道。何连说出口的却是:“……刚刚好像有经过,我帮你找找吧。”
“太谢谢了!你看起来这么高……”女生把要蹦出来的词含混地吞了下去,“总之,你是个好人!”
高什么?何连习以为常地收下这张莫名发来的好人卡,狐疑地看了女生一眼,女生赔笑蒙混过去了。
女生似乎彻底放下心来,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鼓励,话多了起来,说明原委。她的手机临行前坏了,送去维修,随身带的只有一款“老人机”,因为和何连同车,实在找不到人,就尝试求助这位“车友”。
陪女生来到信息台,何连顺便问了地铁的B入口在哪,这车站完全不同于L市那个穷酸的小破站,大得没边,来回一趟都够呛。他可不想背着包,拖个大行李箱来回乱窜。
女生的问题有些复杂,何连从信息台得到信息,两人就告别分手。
“这次太谢谢了!大家都在A市读书,说不定哪天就碰上了!”
电梯入口就像奶油装载过头的裱花袋,人多得要溢出来。何连心中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想什么时候才能排得完队,心中默念:我是沙丁鱼。
然而,看起来满满当当的酱油瓶,下一餐就见了底,电梯前的队伍很快就轮到了何连。汗涔涔的手握紧滑腻冰冷的金属杆,拽着一条蛇直直地被电梯驼往地狱。
何连看了眼前面的人,也把行李箱横着拖出了电梯。
月台上接踵摩肩,难免互相碰撞,行李箱被人撞了一下,对方看清了他的样貌,礼貌地道歉。
大城市里的人真客气。何连赶忙检视了一遍自己今天的行为,万幸没有失礼的地方。
不一会儿,地铁从远处低沉地吹响号角,稳健地停靠在月台旁。神色各异的人们被触发了行动指令,月台前的玻璃门朝两边缓缓推开,人们贯列而入。
这下子倒真成沙丁鱼了,附赠一个超长的铁罐头。如果这趟地铁是罐头的话,恐怕天天吃罐头拌饭,吃一年都吃不完。
地铁和月台间有一条窄缝,是方便开门的,不够一拃,手机掉下去倒是绰绰有余,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获此殊荣,又有多少手机在这儿香消玉殒。
很合适鬼片里的惊魂鬼手。何连心中暗暗点评,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
地铁里面比外头看起来更大,他一进去就想找个角落躲起来,可这种妙思显然不止他一人偶得,能挨着车壁的地方已经贴满了人。在最后的挣扎无果后,他只好抓住车厢中央的手扶钢管。
也是上苍垂怜,邻近开学,外地学生蜂拥而至,又是上下班通勤时间,地铁里挤满了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他肉体凡胎,没有自带光圈,长得不像哥斯拉,挤在一堆人类中间,倒也恰如其分。要是在上班时间,他一个人站在车厢中间,那尴尬,简直可以和当众跳脱衣钢管舞齐头并进,而且他还扶着钢管。
何连为了转移注意力,打量起周围。地铁车厢摇摇晃晃的,就像是什么动物蠕动的肠道。他才知道地铁行驶起来是这样的,他从小到大连轻轨都没坐过。
L市政府规划要修一条连接全市城区的轻轨,从他小学就开始说,嚷嚷了十几年,他爸从兴致勃勃天天开车都要念叨,到一提起来就白眼以对,影子都没有!可喜,今年终于开始架轨道桥。
对面,一个满头染白的男生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厢壁和座位遮挡板之间的犄角,边抖腿边玩手机,不知道是去参加了漫展还是刚面基回来,反正挺大一只杵着。
何连看了半天,没看出来这一套到底是哪个动漫人物,惊觉自己还是一个刚脱离高考后的信息落后人士。
他看得太久了,对面的男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四目相对。他感到对方似乎被蜜蜂蛰到似的,马上挺直站立,还顺带扯了扯衣角,僵硬地朝他点了点头。
何连莫名其妙,出于礼貌也点头致意。对方的表情就像看见动画里的冰山男配甩开膀子啃猪蹄一样,说人话就是见鬼。
不远处正在外地口音打电话的都市丽人奇怪地看了眼他俩,搞得何连还以为他们三个人在演什么抗日谍战片,不过对面的男生看起来比他更不自在,他就舒下心来。
按部就班地出了地铁站,看到地铁站外两位熟悉的长辈,何连惴惴不安了一天的心才终于落地。他的嘴角自然流泻出轻松的笑意,快步走去。
“安姨,廖叔叔。”
“好啦!”何连最后把行李塞进车的后备箱,用力合上车门,拍拍手,弯腰上了车。
“都带齐了吧?”坐在副驾驶的廖则云回头问何连,这是安然的车,他“被剥夺”了驾驶权。
“阿叔,你放心,我数了五遍。”
廖则云颔首。
安然提了好几包东西下来,一股脑塞进何连怀里,何连扒拉几下,结自然散开,露出里面的水果、饼干、坚果……甚至还有一袋干米粉,何连大为震撼,指着那袋干米粉:“姨,这个真不行。”
“就是!”廖则云在一旁边擦眼睛边帮腔,“哎呀,现在的学校都不给用电器的,我都说不用,买这么多,你怎么不买袋米让小何带去?”
“你就是假认真!”安然瞪了他一眼,“招生简章上不都叫新生带拖线板去了?我问了小孩在那读书的朋友,可以用电器。”
安女士锋芒太盛,无人能敌,明智的廖先生戴上眼镜,转头去研究窗外后视镜的角度问题。
何连见怪不怪地缩在后头当空气。
降服了一个唱反调的,她边倒车边和后头的青年道:“你记得回头给你妈打个电话啊,她昨天还在群里问呢。”
老妈和姐妹有个微信群这件事,何连是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这个群已经和老爸的朋友群合流了,一堆老友在里面激情交流。小到孩子的糗事,大到假期安排,多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黑历史都会被他们翻出来,战斗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于是,何连十分恭敬地回答:“您放心,我昨晚也发了消息的,到宿舍了我打电话给你们。”
如果你的爸妈有好几个一起长大的发小,或者保持友谊超过十年的好友,他们还恰巧住得很近。那么,在成长过程中,你很容易会产生自己十分重要,也许暗藏神秘能力、将要拯救世界的错觉,不然不足以解释你在成长过程中所受到的关注。
活了十八年了,何连早已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能力,特别害怕的能力倒不少,他对这种关注已然习以为常。
更何况,你还有几个相同环境长大的朋友一起承受这种关注。
“对了,小泪他们几个开学了吗?”
你看,这不就来了嘛。
何连熟练地把其他三个人的开学时间、地点、学校、专业一字不落报出,就像餐馆小妹报菜名,大润发阿姨杀鱼,唯手熟尔。他已经在假期里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用以应付诸位长辈。
哪怕长辈从彼此口中知道了这些信息,也总还要不厌其烦地让小辈再说一遍。
何连最终在长辈的殷殷叮咛中踏进了大学校园。
『 作者有话说 』
    取名苦手和文案人没了QAQ

    《燕台与朝云》那篇这周会完结的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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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大家康康之前讨论过的名字:

    《怪胎》《我们无法一起恋爱/交流》《总之就是非常可怕》《社恐恋爱指南》《关于我男朋友很可怕这件事》《蜜渍陈皮》《小金桔》《荆棘上的知更鸟》《飞跃荆棘之鸟》《突围》《甜蜜蜜》《好运来》《今天我们要结婚》《芒果陈皮冰芝士摇摇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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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写了一遍开头。

    《燕台与朝云》正文已经写完了,这两周应该会放出来

    20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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