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打电话过来时，沈裴正靠在大马路边上等交警。
夜色渐沉，老北风呼呼往脸上刮着。沈裴挪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呼出一口气，看着屏幕闪了半天才摁了接听。
冷风灌进听筒里，沈裴喂了几声才忽略杂音听清楚那边的声音。
“你还要多久？一大家子就等你一个人了。”
沈裴握着手机挪了个方向，瞅了眼自己的车，有点惨，保险杠坏了，漆也掉了大块。
其实今天这场追尾事故挺顺他意的，发生的那一瞬，沈裴觉得当时自己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想的全是，今天这饭不用吃了，而不是我他妈居然撞了别人的车。
为什么不想去吃饭，还不是因为这顿饭的动机不纯。事实上老妈昨天还在他耳根子旁吹风，告诉他以前跟他买过奥特曼模型的宋叔叔回来了，想邀请他们一大家子过来吃顿晚饭。
当时沈裴正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敷衍嗯了一声，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道老妈点开相册笑着问他这女生怎么样时，沈裴就知道这顿饭没那么简单。
停车熄火，沈裴拉开车门下去，天实在太冷了，脸上像刮着一层冰碴子，这个时候沈裴才觉得追尾其实也没那么好，天寒地冻的。
前面下来的哥们火气十足，摔车门的动静有点大。两人走近了，大哥晦气的叹了一声，皱着褶子看了眼沈裴，看见对方是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想飙脏话那点心思也没了，摸着自己的车屁股说：“哎……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开车的？”
呼出去的气在空中泛起白雾，老北风吹的，直接把大哥那点火气和耐心都给吹没了，直截了当说要私了。沈裴没同意。
哥们可能觉得有点恼火，鼻头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啧的那一声，对面那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你能不能讲点理，今天圣诞节，我家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我回去过节，大家和和气气私了不好吗，非得在这像傻逼一样站着。”
沈裴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讲理，可他也不想，他原本就不想去吃这饭，好不容易有个理由不去，他也不想管人家大哥怎么想，不讲理就不讲理吧。
两人磨叽了半天，好几次说得人家大哥差点急眼，气得骂了几句脏话，沈裴神色自然掏手机报交警。
沈裴原本是想出来透透气，还没站多久，老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沈裴把脚挪向车那边，边拉车门边说：“我这边出了点状况，我车不小心跟别人的车刮了，现在正在等交警过来。”
车里暖气开得挺足的，沈裴感觉暖风吹着自己的脚，身上的僵硬缓和了不少。
“没什么大事吧？不能私下调解吗，多出点钱就是了。”老妈说。
“对方不愿意私下调解。”沈裴捏了捏眉心，刚被风吹猛了点，现在头有点晕。
老妈嘀咕了句那怎么办，沈裴望着前面红成一片的尾灯，觉得接下这话说出去肯定换来的是老妈那一声咆哮，“要不，这饭我不去吃了？”
意料之中，老妈在那头拔高了声调，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说：“滚蛋，今天你爬也得给我爬过来！我看你是还没意识到这顿饭的严重性，你多出点钱，赶紧的把这事解决了过来。”
看吧，跟他想的一样。
外面开始下起小雪，前面交通已经瘫成了一片，不一会旁边便堵成了一条长龙。
沈裴叹了口气，说了句行吧，把电话挂了，开始思考这种饭局的出现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名牌大学毕业，学的也是爷爷奶奶辈比较认同的金融专业，现在就职于一家上市公司，人也长得不丑，就嘴巴不怎么甜，按常理来说，沈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找不到女朋友，可就像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一样，活了27岁，沈裴连女孩子的嘴都没亲过，好几次想着，试试吧，可就是遇不到让他心动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个让他稍稍心动的人选，人家却是同性恋……
这件事对沈裴打击挺大的，有一阵子沈裴觉得自己可能真就这样了，情路堪比八十一难。人家好歹师徒四人，而他却要一人独自抵抗。
有次闲着无事沈裴在网页上给自己算了一挂，说什么他这一生情路坎坷，命冲桃花，沈裴盯着页面陷入了沉思，觉得自己这四十六块钱没白花。太他妈对了。
飘白的景象将他拉回现实，沈裴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飘雪，突生感慨，这情路啊，就像这雪，飘飘荡荡，最终落哪，谁又说得清楚。
雪势有加大的趋势，沈裴心知今天这饭可以迟到，但家肯定得回一趟，索性拉开车门，迎着风雪几步走到前面那辆本田旁，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了下来，车里烟雾缭绕，烟味十足。两人大眼小眼看了一会儿，沈裴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说不好要被这哥们揍，“不好意思哥们，刚突然接到家里电话，有点急事，您看，要不私了得了？”
抽烟的哥们吐出最后一口烟，神色复杂看了他一会，非常不爽的“啧”了一声，眉头一皱，吼道：“你他妈玩我呢？”
“没有。真有急事，钱的事都好说，你看要不给你一万块钱成吗？”沈裴麻溜的从兜里掏出手机，头也不抬点着屏幕，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这哥们吭声，就知道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哥们可能是被气笑了，手搭在车窗上，说话也没刚才那句硬邦，“不是，哥们，之前谁说不私了的，现在他妈交警都快到了，你给我说家里有急事，你这不是在玩我吗？”沈裴连忙陪了几句不是，觉得这事的确是他自己没处理好，人家哥们先前也是好说歹说要私了，自己不乐意，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他要私了了。
将心比心，人家大哥肯定也不乐意啊。
见大哥没有丝毫要私了的意思，沈裴把手机揣回兜里，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几次，说了句不好意思，转头回车里老老实实等交警过来。
……
到别墅时，雪还没停。沈裴把车倒进车库停好，拿好手礼上楼。
屋里开了暖气，供暖很足，整个屋被烘得暖洋洋的。沈裴进门的时候看到健身区那的灯还亮着，过去把灯给摁了，整好衣领上楼。
最先看见他的是坐在靠大门那的小姨，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后者直接笑着从沙发起身，远远说了一句，“外面下雪了吧，快过来坐坐。”
沈裴有点尴尬的点了点头，低着头过去找了个空地坐下，俯身端了杯热茶在手里。
“小裴，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别把自己饿着了。”
目光落到说话的那边，沈裴点了点头，等突然听到一道清冽的男声，他才发现右边还坐着一个人。
“哥。”
宋礼其实看了沈裴很久，从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开始，看着他带着一身寒意走过来，他今天穿着件浅灰色羽绒服，下身同样搭配着一件浅灰色的运动裤。
沈裴是真变了，和他印象中的模样完全变了一个样，宋礼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看着他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这声哥喊得软绵绵的，没啥力量，直接把沈裴自己都喊懵了，歪头看着他，差点来句，你哪位啊？
这话都到嗓子眼了，被他活生生掐了回去。沈裴不动声色瞧了他一会，对方五官还算俊逸，双眼皮，鼻梁高挺，是张无死角的帅哥脸。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沈裴觉得自己应该和他有过接触，不然不会觉得这么熟悉，只是记不起来是谁了。
沈裴“嗯”了一声，简单说了一句，“来了啊。”
宋礼往他那边凑了凑，沈裴下意识往旁斜了下身子，皱着眉和他对视。
“哥，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毕竟咱俩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宋礼啊，想起来没？”
两人距离靠的有点近，沈裴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水味，觉得有点好笑，这孩子还挺潮流。
沈裴把茶杯搁好，笑着回：“送礼？这名字好啊。”
这话音量不大，至少就他左右两边的人听得见，谁知坐的都快靠近玄关柜那的老妈突然剜了沈裴一眼。
“这你宋叔叔家的孩子，小时候你俩还一起玩过的，忘了？”老妈笑着解释，沈裴觉得老妈要不是看在这么多亲戚在的面上，没准刚才就把他拍死了。
“你忘记也很正常，你俩快十几年没见了吧。”说话是个中年男人，沈裴对他还有点印象，是老妈刚说的宋叔叔。
宋叔叔和父母算是至交，也是很早期的合作伙伴，其实这种事情还是带点戏剧化，毕竟后来听老妈说宋叔叔一家去了北京发展，两家从此天南地北，再后来沈裴忙于学业，也渐渐忘了当初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宋礼。
现在突然来个士别十几年之后重逢，沈裴觉得要是宋礼性别换一下，没准还能来一场所谓的狗血之恋。
只可惜宋礼是个男的。
以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孩长大了，而且完全变了一个样，沈裴觉得挺有意思的，侧头又看了看他，谁知宋礼同样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对上了，后者笑了笑，又小声叫了声哥。
两人挨在一起暖烘烘的，沈裴想找找话题，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老妈又出声了。
“这你宋叔叔家的女儿，宋雪，比你小六岁，还记得吗？她小时候也喜欢跟在你俩屁股后面，现在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这话是对一大家子人说的，沈裴兴致缺缺，礼貌回了几句，就说要去吃饭。
绕过宋雪旁边时，沈裴礼貌对她点了点头。
菜还热着，沈裴中午就没怎么吃饱，等交警那会儿就饿了，现在反倒有点饿过头了，看着一桌子菜竟然没啥胃口。
客厅断断续续传来交谈声，沈裴喝了口汤，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烦的，昨天看到宋雪的照片时，沈裴就知道自己对她没兴趣。
只是两家关系摆在这里，沈裴也不好拒绝的太明显。
沈裴喝着汤，就听到身后阵阵脚步声，一阵风吹过，带着淡淡琥珀清香灌进鼻腔，脖子猛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一口汤呛在鼻腔里，沈裴震惊的侧过头看宋礼，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听见他说。
“哥，你这么瘦要多吃点，脖子上都没什么肉。”冰凉的手贴在他的后劲间，顺势还轻轻捏了捏。
沈裴觉得自己没有立马把他推开已经是他活这么大的全部理智控制了，谁知道宋礼下一秒居然把自己的脸都埋进了他的颈肩。
一个震惊已经无法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沈裴有点懵，懵完之后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反感，他甚至觉得有种被调戏的感觉，这他妈都什么和什么。
好在下一秒他便从他脖子移开了，笑着坐到他的旁边，丝毫不掩饰自己情绪说：“哥，你怎么可以把我忘了……好难过。”
沈裴把汤勺放回碗里，心里多少有点无语和反感，“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又是抱又是摸又是闻的，沈裴现在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哪有正常人上来会这样，这种动作就连好朋友之间都有点逾矩了，更何况还是今天蹦出来的“陌生人”。沈裴脸色有点难看，可能是想到被一个近乎陌生的人这样触碰，心里有点反感，“下次别这样了。不记得你也很正常，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宋礼又想伸手过来摸他，沈裴直接不留情面把他手打开了，语气不太高兴：“你这什么毛病？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动脚的？”
沈裴想走，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种无法面对他的压迫感。
宋礼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他一会，在他起身的同时拽住了他的胳膊，沈裴下意识用力挣脱了一下，没有挣脱开来。
两人目光对上片刻，沈裴被他眼里汹涌的情绪愣住了，像是在委屈，又像是在怪他打开了他的手。但这种情绪出在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别碰我，我不喜欢这样。”沈裴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头默默想抽回自己的手，宋礼这次没再强行拽住，只是声音有点哑然，“可是哥你以前都是这样对我的，你忘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