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THRITY TWO
那是一个,被恶意囚禁在高塔中的人,离开高塔后,如何变得疯狂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他,而是憧憬崇拜他的弟弟,可因为讲述者偏心的缘故,所以她所有的故事都以那个人为视角叙述。
他在故事里是一名反派,皇帝父亲并不喜欢他的母亲,但迫于同盟,只能带上面具扮演一名丈夫和一名父亲,其实他另有所爱。皇帝将所爱之人作为地下情人囚禁,隐藏她的存在,而皇后因为远嫁异国惴惴不安,异国除了虎视眈眈的娘家,就别无一物。
皇后想要索求丈夫的爱,可她天生性格骄傲冷漠,学不会弯腰,她只能逼着自己的孩子成为宽厚、仁慈、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储君,以求得到心里似乎隔着层坚壁的丈夫的一瞥,几年如一日。
可在八年前马车事故发生后,重伤的皇后不知从哪得知了皇帝真爱的存在,她最后以自己的血脉诅咒了真爱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无法登上帝座,皇帝真爱的孩子就会死去,她是不甘心,还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没有人知道。
皇帝厌恶自己的长子,他想杀死那个孩子,又害怕诅咒应验,于是将其以莫须有的诅咒囚禁在塔中,不闻不问,也因为害怕诅咒应验,也未废除他的储君之名。
十年过去,皇帝病重垂死,而他所珍爱的皇子还未长大成人。局势复杂,战火将燃,为了保护他心爱的二儿子,皇帝选择给帝国树立一个靶子,他留下人手扶持这个傀儡,等一切解决,靶子千疮百孔,他就直接用埋伏在靶子身边最忠诚的人杀掉靶子,让他心爱的孩子继承帝国。
他想起了高塔中天资聪颖、没有根基、可以随用随丢的大儿子。
诅咒与困难,只要一个棋子的牺牲,一切都将变得圆满。
因为临终的骗局,大儿子以为父亲是爱他的,为了不辜负父亲的他仿佛母亲一样抓住最后的一点爱,尽心尽力,平衡局势,平息战火,可在差点被杀害时,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父亲的阴谋,用他的血肉为弟弟铺路。
所有人都选择了他的弟弟,连他羡慕的、憧憬的女孩也是。
可偏偏弟弟什么也不知道。
孤独的他最终还是疯了,憎恨无知又毫不掩饰崇拜着他的弟弟,恨选择他的每一个人,他欺骗,复仇,杀人,用鲜血涂满脚下的每一寸路,最后如同每一个故事里的反派一样,被主人公击败,他微笑着死在了囚住他的最后一个地方。
有人读了这样一个故事,对于她来说,虽然那个角色是她生命中一点慰藉,也只是一段令人叹息的文字,直到她与这位反派一样倒霉,工作猝死穿越到了书里的世界,成为了书里的一员,阴差阳错打开了那座高塔的门时。
故事不再是故事。
如果,要让书里的那个人有所选择的话,就有人必须告诉他。
她选择告诉他一切。
她说完了。
极光光柱还在天边,星辰却被突如其来的云所遮住,所有的光都黯淡下来。面前人的脸变得一片雪白,寒风将他身后的束发吹得摇曳。
他单薄的像一张摇摇欲坠的透明的纸,下一秒就会在风中撕裂,郝黎下意识想伸手拉住他,给他披上放置在一边的外套,他却避开她的手,退了一步:
“……给我一些时间。”
“让我,想一想。”
伊弥亚仓皇地转身向后,他消失在楼梯口,从郝黎的视线中消失了。
她站立许久。
“塔里有魔法维持,应该不会感冒……的。”
郝黎喃喃一句,又用力抓了下自己头发:“……我是不是,搞砸了啊。”
她吸了下鼻子,仰起头,她眺望铅云遮蔽的夜空。
很后悔,但又不后悔。即便将要失去他,她也不后悔。
六角的霜花从天空掉下来,郝黎伸出手。
开始下雪了。
……
米白窗帘严丝合缝,昏暗的房间中没有一点光。
黑暗中,裹在雪白法师袍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他的四周空无一人。
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冰冷的死物,伊弥亚觉得骨头缝里都泛起冷意,那样的严寒无孔不入,冷得他浑身发抖,像是那没有人存在过的七年回来了。
雪一样的睫毛颤个不停,又在下一秒恢复平静,他的心里浮现起冷酷的想法,那个人或许是如先前的他所想,蓄意接近他的。
她满口谎言,只是为了离间出塔的他与他的父亲,只要造成他们的间隙,远比杀了来的更加轻松不见血,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之付上责任。她给我那颗蓝宝石,是艾里斯的人吗?
可在想起蓝宝石的同时,伊弥亚忽然想起口袋里的小鸟,小鸟冰冷地贴在他的身侧。
那份寒冷刺痛了他。
那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
心里有声音陡然传来,所有的假面具在那一瞬全部破裂了,伊弥亚痛苦得抱住了头,他弯下腰,嘴里发出模糊的呜咽。
你想要什么答案呢,想要你的父亲爱你的答案吗?难道你不清楚你刻下那面墙的意义,难道不知道一直活到没有她到来的现在,是为了什么吗?
“……她其实不知道,母亲到最后,也不愿意见我。”
他苦涩地自语,指甲用力地扣进了掌心里。
阿莉安娜重伤之后,拒绝了他的服侍。她与皇帝争吵,下了最怨毒的诅咒,可在最后一刻,她依旧不愿见他,也许她对自己孩子的恨,依旧超过对他的爱。
他在这一天才知道,不,他在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了,所以他想拼命抓住他拥有的一切。
贝丝嬷嬷离开高塔后,他所有的只有父亲了。他幻想着,能够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即便是假的,他也想要。
就像他想的,如果能付出她所需要的全部,那个无意闯入的灵魂就能留在这里一样。
一切都碎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向前永不回头的时间,与他的孤独相伴。
有个声音在他耳畔悄悄呢喃。
她是来自异乡的灵魂,总有一天会离开。
她是说谎的骗子,迟早一天会离开。
……啊。他明白了。
那个故事的他,最后是陷入了癫狂吧。
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都没有的他,一定会在未来,变成那样。因为没有心的人,就一定会死去。
反派被正义的主人公所打败,他选择了自杀,死在了囚笼之中。或许这也是不错的结局。
黑暗中,他的面庞变得愈加冷酷。
他提前得知了这样的未来,就可以提前联系加德纳。这次和预知的未来不同,他不会变成那个可笑的存在,他先行一步,只要他动手杀掉第五皇子,联合加德纳,就可以先杀死他的父亲,再杀死那个愚蠢的弟弟,将他们所珍视的存在统统抹去,将所有视野中的一切全部毁灭,这大概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伊弥亚听到耳畔传来精灵焦急地呼喊,他听到精灵的声音逐渐模糊、消失,他漠然无声。
精灵使的心应当是澄澈的,染上黑暗的心会被精灵所畏惧,在那个未来里,得知真相后,他应该再也听不到精灵的声音了,大约在同一时刻,他就想放弃魔法了吧。
也许是发怔的时间过于长了,长到连厚实的窗帘都遮挡不住倾泻过来的天光,灰白的晨曦开始发亮,他艰涩地挪动僵硬到仿佛生锈了的身体。
伊弥亚站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是机械地走向房门,像是想要去见谁一样,他拧开把手。
“……”
门猛地被打开,靠在门扇的人差点后仰了个趔趄,但她反应极快,就算是上一刻在睡梦中,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点不太清醒溢出询问:“殿下?”
伊弥亚忽然迈不动脚步,他所有的冷酷都烟消云散。
——她一整晚守在这里。
……她是骗子,是会突然出现、给你希望、往后一定会抛下你的人,你不要相信她的话,你不如杀了她,那么她一定会留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
你不应该相信她的话。
可黑暗中出现了天光,毁灭的高塔中迎来了黎明。
伊弥亚干涸的眼里涌出泪水。
……如果他的人生是一场骗局,就让他一路被骗下去吧。
郝黎想站起来,她不知道伊弥亚是什么情况。她倒是怀着担忧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因为塔里魔法没有停止的缘故,她没觉得冷,但伊弥亚肯定没睡。即便要说再见,她也想先看眼伊弥亚,再和他道别。
郝黎没能站起来。
因为已经有人陡然从背后拥住了她。
他压抑着哽咽,连难过都是克制的,可泪水却顺着她的脖颈,沾湿了她的衣领。
郝黎望向走廊黑漆漆的天花板,她用力眨了下眼。衣料窸窣地响,她轻轻牵住圈住少年的手,将他冰冷的指尖握在温热的掌心里。
什么证据都没有,可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我,真笨啊。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有人,用名字叫我了。”
他沙哑着嗓子,声线微弱的祈求,郝黎喉咙微动,她顿了顿,平稳地说:“伊弥亚。”
其实我已经在心里叫了你的名字一千遍。
她忽然一下转过来,把失神的伊弥亚死死抱住:“伊弥亚伊弥亚伊弥亚!”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今天我就让你知道。
她用力吸气:“你选择任何一条路都行,只要是你选择的。”
“但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她斩钉截铁的话在他心中起了战栗的涟漪,水滴安静地滚落,他静静听着她为他发怒:
“去他的狗屎皇帝!他的想法算什么东西,不准想他!不爱你的人,你也不要爱他,你先爱你自己,伊弥亚。“
“你的心里,你自己才是第一。人要拥有他自己,才会拥有其他人。”
她慢慢吐息:“如果有第二位,魔法,贝丝嬷嬷,任何你认识的人,都可以,当然,我也不是不行。
似乎听到伊弥亚模模糊糊想说什么,郝黎立马警惕地反驳:“你要是敢说其他人甚至是我是第一位,我会给你灌很多很多酸豆角,会让你吃上整整一年哦!”
她听到他含着眼泪噗嗤笑出了声,郝黎眼眶发酸,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她拥抱着少年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身躯,像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喜欢的不得了的琉璃。房间里的曙光从帘幕的罅隙中照到她的脸颊上,天要亮了。
郝黎直起身体,她将温热的额头贴在伊弥亚的额头上。
“伊弥亚,你要说话算数,说好了要给我过生日,以后就要给我过生日。”
“好。”
“而且一次不够,要很多很多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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