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千万里的离题还是被午饭时间硬生生拉回来的。
郝黎对忽然讨论起哲学政治问题的自己直扶额，她痛定思痛，决定向伊弥亚学习，泡在藏书室学习魔法原理，企图找到和原本世界的基础理论的相通之处，结果大多以原理晦涩难懂睡着告终，充分证明了语言初学者最好少看工具书。
于是她抽了本魔法史看，最后成功在炼金室睡着。可能这就是学渣的自我修养吧。
能担任技术研发的伊弥亚显然是个学神，在详细讲解了第一版魔法阵思路后，伊弥亚又在和郝黎的讨论下作出了n回版本更新。
郝黎只看到工房里深奥的书籍越累越多，伊弥亚出现在藏书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算了，可在伊弥亚寻求灵感谈话时，郝黎看到他眼睛里有光。
郝黎咬咬牙，把识字教材背完，继续死磕魔法史。好歹也要学点人家的学习态度吧！
她刚把魔法史认读了三分之一，夏天已经进入深夏了。
聒噪的蝉没完没了地叫，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林木多的地方就是这样，本来郝黎打算在伊弥亚的中介下用布丁贿赂精灵捕蝉，见到此情此景也只能放弃。
热浪滚滚，悬挂于天际的太阳像镀上一层金边，直直射出耀眼金线蒸腾土地上的一切，靠自然风也受不了，她只能在魔晶石支撑的冰魔法空调房里，摆弄各种材料制作的风扇样件。
没想到有一天还得干机械材料的事，一介翻译狗仰天长叹，一边在她的小本本上写塔歪歪扭扭的试验报告书（她订制外壳，里面塞伊弥亚上个版本的魔法阵核心加魔晶石），书写的帝国文虽然有些丑，胜在看得懂。
木材叶片容易损耗，金属材料价格各有高低，郝黎由衷地想念塑料，可惜就算她认识橡胶树，也不会合成高分子，别提提炼石油了，她无聊摆弄风扇已经是极限了。
他们的付出终于在一个月后有了回报，正式的风扇版本出台了，材料的问题暂时确定为名叫希尔的软金属，连噪音的问题都解决到了人能接受的地步，耗费的能源更是少的可以，依靠魔晶石的劣质边角料就可以用一个月，完全是平民能够负担起的价格。
郝黎在房间里吹着风扇转动的凉风，看着自己系在银白外框上的黄丝带不停旋转，她与伊弥亚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纯粹的完成事物的快乐。
“变现的事就交给我吧，研发过后不能喝西北风啊。”
郝黎拍着胸脯保证，鬼知道她一个翻译怎么从事上了商人的道路，即便心里还虚，也要把架子摆出来。
郝黎在伊弥亚的辅助订正下，差不多花了一周写产品说明书和市场可行性研究，然后她带着她的文件，准备游说她想要合作的第一家，法尔穆的炼金魔法店。
捏紧了一下胸口的纽扣，郝黎深吸了口气，才进入叮咚风铃的玻璃房里。
一回生二回熟，听到郝黎想要谈买卖的意图，巴尼这次不敢再怠慢，直接把老板给呼过来了。
面对笑眯眯的法尔穆，感受到了强敌气息的郝黎瞬间忘了紧张，转为战斗状态。先前她是在对方的要求下提供商品，这次是说服对方购买未知的产品牟利，开发新市场，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有关我刚才说的魔道具的相关文件，请您过目。”
法尔穆接过绷着脸的侍女手中的纸册，他也是好久没见到阿尔瓦学说的魔法师了，也对一名侍女作为掮客感到有趣。
从属于纯魔法职业的人，除去富可敌国的存在外，这些人都要考虑生存的问题，可这些大部分都出生自象牙塔，也没精力打理自己的产业，于是魔法中间人就应运而生。
这些魔法中间人大多没有魔法天赋，没落小贵族出身，本身受过良好教育，因此具有从事这份工作的能力，倒也不是没有平民，但没天赋的平民接触魔法太罕见。看面前少女的行为，明显不是贵族，法尔穆一开始就很好奇什么样的魔法师会雇佣这位小姐作为代理人，如果这位真如他所猜测的身份，那么事情便变得更有意思了。
好奇归好奇，生意还是要谈，法尔穆开始阅读文件的重点，不一会儿便合上了纸页：
“是挺有意思的魔道具，不过您的文字书写功底还有待加强。”
上来就是个下马威，郝黎眼皮子抽了抽。文件里有些生字是伊弥亚写好，她誊抄当语言练习的，毕竟新学语言。
人家说的也是事实，郝黎很快接受了法尔穆的“建议”：“多谢您的好意，我会改进的。”
两人对视，彼此都笑了一下，法尔穆十指交叉，手肘立于圆桌上，他手边的红茶氤氲着热气：“我确实挺感兴趣，但有几个问题想提。”
“请说。”
“首先，因为你的主人是没什么名气的魔法师，如果要销售魔道具，我这边会考虑将这项名为风扇的魔道具记在知名炼金师底下，但契约还是你我的，你的主人意下如何？”
品牌外包？名字换人？郝黎下意识皱眉，她还是希望东西能贯上伊弥亚的姓名，就算是匿名也好。然而她听到伊弥亚的回复，定了定神，回答道：“可以。”
这下换法尔穆有点诧异地挑眉。倘若侍女背后的人是他们猜测的身份，应该不会对这件事那么平静才对。难道他们出售这些的目的不是扬名，只是求财？
没困惑多久，法尔穆迅速回复了谦谦有礼的模样，他随即抛出第二个问题：“其次，您这边说是魔道具针对平民，但我看了策划书，风扇针对小贵族也是可行的，平民追求的是廉价，外壳没必要用希尔，之前的木制就可以了。甚至初期也可以作为稀奇物先送往贵族手里。所以，有没有对风扇的分层配置，适应各个层次的要求？”
郝黎听完目瞪口呆，这不是前世的低配普配高配吗？她还真没想到这出。
但她回答也很快，像是她的主人不假思索就得出了结论：“可以。”
她顿了下：“但不同种魔道具的要另算价格。”
法尔穆若有所思地摩擦指腹。
上句话大概是她的主人通过通讯器与她说的，下一句则是她自己补充的。
真有意思，既然主人在远处聆听着这边的动静，还是将处事权交给侍女。那座宫殿里的魔法师有那么好脾气？
奇怪的主仆。
法尔穆在心里评判一句，他依旧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他思索片刻，道出第三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请你来说服我。”
法尔穆深褐的眼睛露出蜜一样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尖锐的像刀：“我为什么有必要去将廉价的魔道具出售给平民呢？”
他清晰地将自己的贵族身份搬到了郝黎面前，也把鸿沟直接撕扯到郝黎面前。
你一个平民，用什么来说服我与平民打交道？
这个帝国大部分的上层都看不起平民，认为平民如阴沟里的老鼠，可以任意掠夺杀除。所以即便奴隶制被废除，还有不满的贵族偷偷做人口买卖的非法勾当。
虽说也有不少声名显赫如大魔导师怀亚特这样的人扛下压力收受平民为学院弟子，但非议还是比溢美多。和平民正式交集，相当于自降身份，别提贵族向平民出售物件了，在贵族圈里还会被人鄙夷。
法尔穆出于这样的身份来质问她，是在理的。
“那么，我想问您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是平民多，还是贵族多？”
没有用冠冕堂皇的“大家都是人”的人本虚幻主义去说服自己，少女说出的话让法尔穆哑然失笑，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紧接着，他就听到侍女慢条斯理的几条理由：
“您这种身份，却亲自经营这家店，难道只是为了在贵族圈子里多一份从商的谈资么？”
“您也知道，原材与成品之间售价的差距，可贵族大多数都有他们御用的魔法师。即便一单能抵平民百单，这样的市场始终是有限的，然而一般民众的市场却是完全空白。”
“至于名声的事，您不必太过担心，现在皇室现在在身体力行宣传节约魔能，您如果接下这件魔道具，恰好和陛下的政策趋向不谋而合。即便是贵族，也有收养平民、赞助孤儿做慈善的，您说是吗？”
一眼被看穿了自己从商的野心，法尔穆笑容就没停下过，他点了下头：“多谢，女士，您的话有很好地说服到我。”
“虽然我现在就想和您握手，但这或许是捡改变我前路的大事，我希望您能给我一段时间，我将尽快向您做出答复。”
一般人说这句话，郝黎都会认为是婉拒了，可法尔穆态度诚恳，连对她的称呼也变成了敬称。
她思索了一下，点了下头：“没问题，但时限的话希望是一天后。您知道的，现在是深夏，魔道具上市的越早，机会越大。”
“那是自然，明天我会在店里向您回复。”
两人各退一步，机锋打完，便寒暄分别。
郝黎回望了眼亲自送她出门，还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的法尔穆，然后她转过眼，头也不回。
不愧是贵族从商，对她一介平民也礼貌周到。
太阳炙烤着地面，郝黎走在树荫下，用手扇了扇风。
在这个世界，贵族亲自从商也是种不体面的行为，他既然亲自见她，就说明他有所野心。果然蛇打七寸，在她把话说完后，郝黎明显从他眼中看到满意，他大概也有这样的观念。
回想到这里，郝黎转而捏鼻梁，她小声问伊弥亚：“殿下，您觉得能够顺利签订契约的概率有几成？”
“九成。”伊弥亚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只是他似乎还有一些疑虑，所以需要相关时间去思考。”
“他在顾虑什么？我们的身份？派系之争？”
苦思冥想，剩下的只有这条，她出行基本没有隐瞒自己的动向，有心想查，自然查的出来。
郝黎叹了口气，她哭笑不得：“他们不会以为我背后的魔法师是您的手下之类的，准备在宫里搅弄风云吧？”
郝黎说出口，伊弥亚自然也想到了。
她听到伊弥亚带了浅笑的话音：“可能想的太多，也不是好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郝黎离开后，法尔穆步入了布帘之后空无一人的工作室。空旷的房间中，法尔穆握紧从口袋拿出的十字架，念出了类似“ang”的音节。
空气猝然扭曲，半空中浮现出映出色彩的镜面，一张老者的脸出现在法尔穆的视野中。
那位老者白发白须，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高耸的法师袍领缘遮住他满是沟壑的脖颈。
法尔穆与他十分熟稔，直接说出找他的来意：“老头子，看看感不感兴趣。”
老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桌台，那里有一样他从未见过的魔道具。
凝视半晌，老人推了推眼镜，称赞道：“能利用少量的能源做到这个地步，心思挺精巧。”
“不止如此，我感觉今天那位小姐带的通讯器又升级了，上面似乎有重补魔法，等级不低，用明光草绘制的怎么也不会低于四级吧。但是那个魔法师做了遮掩，我看不出来，您知道的，我的魔力感知也就那样。”
诚实地承认了自己的短板，法尔穆惹来老人一声叹息：“你也知道。”
他耸耸肩，他离经叛道都从魔法师转为魔法商人，哪里还怕自己爷爷的一句话。
法尔穆挑眉又说：“玛拉出师后，你好像好久没收过徒弟了吧？要不考虑下？”
“……小怀亚特，你不知道我一向不参与皇室争权吗？”
老者也挑了下眉，他的动作和法尔穆惊人的一致，足以见得他们是一对爷孙。
“怎么？有关你的买卖，你现在是来找我拿主意了？怕了啊，臭小子，来找爷爷讨商量啦？你先卖个乖，我考虑教教你。”
法尔穆的额头陡然迸出青筋：“少叫我小怀亚特。原本我是有点犹豫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谢谢你啊臭老头。”
他刚想把通讯掐了，就听老者开口：“你放心做就是了，不会影响到我。亚里斯学院是中立的存在，陛下不会因为我身边的人和大皇子有牵扯就降罚。再者，居于塔中的那位殿下是否如我们所想，在谋划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虽然知道是安慰，但我就当做是这样了，老头子。”
法尔穆吐了口气，他将蜷缩的手指舒展开：“难得碰上与我们主张相同的人，小女孩还挺聪明，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我想赌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