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查完成绩之后一直在家。空洞地望着电脑屏幕发呆。
父母的欢呼在他看来只是一粒沙子,硌手且无用。
他好像很困,但是怎么都无法入眠。
你的梦想不是睡上一觉吗?为什么现在反而彻夜无眠呢?
他失眠的状况已经持续几年了,每次都要靠半片安眠药强制入睡。
现在不需要了,可以好好睡觉了。
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了?
他很久很久没有开心过了。连笑都未曾笑过。那些曾经热爱的事物渐渐离他远去,等他回首时,他们早已离开。他也没了兴致。
从复读开始,他用刀来解压,手臂上大大小小全是伤痕。那划出来的血仿佛就是他的勋章。三年来,手臂上的划痕数不胜数,瘦弱残忍的想刚刚出牢狱的劳改犯。
成绩出来,成功录取,他却累了。
我累了。
我真的累了。
他们说安眠药死最不痛苦,我一次性吃了几十颗安眠药。
换上最热的被子棉絮,开上热空调。把窗户窗帘都锁紧。房间突然就像一间坚不可破密不透风的监狱。
他缓缓失去意识,最后一次笑出声。
他真的要结束了。
“男孩子家家的报什么艺术院校,就应该考清华北大,去当大官。赚钱。结婚。生个大胖小子。”
“沈琰,你有这么好的理科脑子不应该去考艺术啊……”
“沈琰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要是敢故意考差,那就一直复读。”
都他妈去死吧。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满满充斥着沈琰的鼻腔,他缓缓睁开眼,刺眼的太阳光让他又猛地闭上。
连续几年高度紧张状态,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上一觉了。甚至睡了5个小时都是一种奢求。
怎么醒了……?是重生了吗?
沈琰把手轻轻遮住眼睛挡住阳光,侧身望见妹妹在他旁边睡觉。暖暖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却还是很憔悴。
原来只是梦……
他想撑着手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像是一具没有骨头的空壳。
动静不是很大,但是沈温也被惊醒了。她看着前面睁开眼的哥哥,笑起来想说什么,却只见口型不见声。
沈琰能听到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联播,但是听不见妹妹的声音。
“你……怎么了?”
沈温把沈琰的手掌摊开,在他手心上一笔一画写着:喉咙哑了。
沈琰刚想说话,沈温拿出他的手机,拨打了严易真的电话。
她又在他手心里划着:打电话给妈妈
“喂?”
“妈。”
“沈琰?沈琰你醒了?孩子他爸快上楼上楼孩子醒了!”说完便匆匆挂断了。
沈琰握着手机发愣。手机已经被摔坏了,屏幕粉碎。
沈温泪光闪闪,吸了吸鼻子朝哥哥笑笑,和他对着口型说道:“哥哥,谢谢你醒过来。”
——
几分钟后,严易真提着一大桶鸡汤过来了。带着医生护士一起过来,一堆人围在他的病床边。
“医生,醒过来了就可以出院了吧?”沈旭满脸堆笑,露出那口稀烂不齐的牙齿。
“这,可能还要去看看心理医生啊。”医生看着沈琰,还有些犹豫,看了看吊瓶下面的病历牌,“沈琰啊……这孩子之前来看过,重度抑郁。建议还是留院观察一下。”
护士在病历上写着什么,父母和医生聊了半天,也就磨磨唧唧把医生支出去了。
“这医院就是黑!一个什么抑郁症说得这么吓人,都是些骗人的而已。沈琰咱们回家啊,不住这破医院,一个疗程七万,怎么不直接去银行抢啊,沈琰啊,你就是想多了,什么狗屁抑郁,你不会有的。”严易真数落一顿后,又换了张脸,厌恶地把沈温叫开,笑脸盈盈地端着鸡汤碗,轻轻把勺里的汤吹凉,喂给沈琰。
沈琰推开碗摇摇头:“没胃口。”
严易真手顿了顿,又把碗放下:“还困不困?累不累?想做什么?”
“不想上学了。”沈琰说道。眼神平淡如水,好像在转述别人的话语。
“什么?”严易真说话有些颤抖,她忍住没发脾气好声好气地对沈琰说:“怎么可以不读书呢?不读书没出路呀儿子,我们沈家未来就靠你了啊。”
“不是还有妹妹吗?”
“你妹以后不会出去嫁人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生读书没用的。”
沈温在一旁不语,沈琰还是义正严辞地纠正道:“谁读书都有出路。”
“所以你也要去读书。”
“我不去。”沈琰把头撇向一边。
现在好像是下午,天空泛起火烧云,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炽热,被层层裹住。
今天的天气真好。我差点见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再也见不到今天的天空了。
“我不想去。我想多看看天。”
严易真不懂:“去那里不是一样可以看吗?为什么不去?待会让沈温推着你到处走走,过几天就出院。”
沈琰没有说话。远处传来下课铃声。
——
喧闹的街市,远处传来餐饮店里油炸食物的香味,各家店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音乐。那群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地买着附近的小吃。沈温推着沈琰,缓缓走过他们之间。
“我要吃鱼丸!谁他妈都别跟我抢!”
“火腿肠好了没啊?等这么久了!”
“老板老板一碗面!”
沈温拿出手机在手机上打下:想喝水吗?
沈琰木讷地摇摇头。
沈温又匆匆打下一串字:还记得你以前吗?也经常在这里给我买炸串,偷偷在楼下吃完,结果嘴巴边全是油,被妈妈骂了一顿。
沈琰牵强地笑着点点头,思绪显然不在这里。
“楚凌!你的鸡柳!”一个刺头小伙把手中的鸡柳一扔,那个叫楚凌的肯定没回过神来,一不留神没接住,躲过去,鸡柳全撒在沈琰的病服上。
刚出锅的鸡柳,温度较高。可沈琰一点反应都没有,轻轻掸去衣服上的鸡柳,用沈温递过来的纸巾擦擦衣服上的油渍。
“你没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那个叫楚凌的男生嘴里叼着一个烧饼就冲上来道歉,蹲在沈琰轮椅旁边望着他衣服上的油渍,本来想掀开衣服看看,才想起不认识这哥。
楚凌怂怂地把手缩回去,尴尬地笑笑:“那个……没事吧”
沈琰扫了一眼楚凌。小麦色皮肤看起来很健康,一口大白牙,笑起来的时候光照在小虎牙上,看起来很光彩照人。
“没事。”沈琰莞尔,“暑假了你们还上学啊?”
“补习啊。升高二就补习补习补习,我高一的舒坦日子已经过去了,呜呜呜。”楚凌手中还有一份烧饼,强塞着给了沈琰,“那个哥我这个给你当作赔偿了啊。那个……祝你早日康复!再见!”
楚凌就这么跑了,后面的刺头还喊了一声:“楚凌,待会去录音啊你忘了!”
“噢噢噢!”楚凌马上刹车,踏着小碎步像电影倒带一样倒退,悄悄望了一眼沈琰,三步一蹦过了马路。
沈温拿着手机哐哐打字:哥哥知道楚凌吗?是现在的广播站站长,被老师夸说他是第二个你。
沈琰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望着慌慌张张过马路的楚凌,又被他带进以前了。他慢慢挣扎出来,看着沈温。
他忍不住又看了楚凌几眼,他正在和刺头小伙打闹,两个人勾肩搭背在车站大肆笑着,那种快乐传得到处都是。
过了许久,沈琰叫住沈温名字:“沈温。”
天空已经铺匀了黑色,漫漫星河渐渐浮现之中,晚灯初亮,照得沈琰的侧脸轮廓,清晰而分明,长睫下藏着一双如天上星河般明亮的眼睛。
可是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
他捏捏沈温的手,望着楚凌挤进那一班车,说道:“哥哥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