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棘
彼此彼此、闲扯两句。都是有要事在身,最后还是各走半边。时竞秋跟着杨总进了电梯,杨总还是笑呵呵地问了:“小时,这位林总看起来挺年轻气盛的哦。你在她面前气势都矮了半截,也很难得啊。”
“惭愧惭愧,是我们业务没做好,让客户不满意。过错在我们,我哪敢有什么气势,现在就想着找时间登门道歉吧。”
“哈哈,倒也是。你这算吃了瓜落儿,错不在你。这位林总家底后头很有些实力,你后边要注意点。以后我要是再遇上她,会帮你找补几句。不过你也要告诉老明,底下人不能做得太难看了。大家也算共同拼搏一场,最好就是好合好散,踩线就很不光彩。”
“我明白,也多谢杨总帮携。”叮,电梯到了应到的位置。时竞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拦住电梯门。杨总只当那几句话是客套,说完就了,他先一步出了电梯,刷脸过了自动感应门后招呼了一声,径自往办公室去了。
落在后面的时竞秋,于无人看见处,惯性的微笑突然龟裂。再勉强想提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脸部肌肉却不听使唤,僵硬得很,一时间竟然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次的风波,在杨总这,算是最近做事有点难看的贺琳背了锅。但时竞秋知道,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
“噩梦”里那句阴狠至极的复仇宣言,真希望就是醒了就忘的梦魇。但是出自那人之口,它只会像长在血管里的血刺,每当记忆像心跳一样,规律地把血液泵到心脏里,它就会在心口开出一丛荆棘,刺得她鲜血淋漓。
午休时间的客户现场,会议区,空无一人。时竞秋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处可去。
一下午没有其他事,先把有业务往来的人都拜访“问安”一遍,再去公司的项目组那边聊聊近况、顺便转达公司对他们的深厚“寄望”。再恳切谈谈所有人都关心的项目奖励和年终奖预期,她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
瞄着临近下班的点,去小姑娘的甲方负责人那里提前打了个招呼,最后坐在小姑娘身边等她下班。小姑娘叫戴芳,北方人,却有一副江南水乡姑娘的娇小身材。大约因为在南方读的大学,说话口音也十分南方。
她是项目部的,本来和时竞秋没多大交集。可巧缘分在这里,几次攻坚的大项目,戴芳都是从时竞秋这条线去到项目上。时竞秋负责人员调动和现场商务安排,一来二去,和小姑娘也混得颇熟。
她出了名地对后辈好,戴芳也十分喜欢她,见着她就“秋姐、秋姐”地叫,真把时竞秋当姐姐一样。两人的联系甚至延伸到工作外。
“秋姐,再等我半小时,我写个日志。”
时竞秋知道他们这种做项目尤其是紧急支援的,习惯性晚下班。哪怕提前打了招呼,也不差这半小时。这不算潜规则,只是某些行业小部分圈子的“墨守成规”。
到一个地方就要遵守一个地方的规章制度,无论合不合理。听起来很“社畜”,但没办法。反抗是光脚的人或是穿金鞋的人才敢义无反顾去做,身有负累就总是犹犹豫豫。
身为职场前辈,时竞秋没必要在这方面矫正她,让她安心做完手头的事,不用着急。自己坐在她边上玩手机。
今天是周五,除了要值班的人,其他人都想下个早班。办公室慢慢走得空荡荡的,时竞秋随意地刷着手机,也没有认真看什么,心里倒是不停地出现林焕的样子。
社会人抗压能力是一流的,她们这代人尤其是。小地方跑到超一线来打拼、一步一步爬到现在位置的人,更加要钢铁锻炼成精变钢筋。哪怕遭受那样的打击,时竞秋也不过请了三天假,连上周末不过五天,就缓过来了。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这个时代、节奏太快。有时候觉得卷,觉得身不由己,觉得身累心累;但是有时候,当身体被洪流卷着一股脑向前冲,就没有心思想其他的。活得像行尸走肉,听来可悲,可某些时候也算不错。
今天的再会,林焕的态度很明确,时竞秋也不是抱有什么幻想,她只是有点怕后面会有更难堪的事发生。
“……秋姐、秋姐?”
“唉。”时竞秋下意识抬头,戴芳已经背上背包,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秋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呀?”
时竞秋竟然下意识想去摸摸脸,好在很快反应过来,没有真的去摸。“没事,在想事情呢,想得有点入迷。你弄好啦?那我们出发吧。”
“嗯。”戴芳冲她笑了笑,看着她有点欲言又止。时竞秋当没看到,低头去开打车软件,“我预约了车,过来需要二十分钟,在上面等着吧。”
“诶,好嘞。秋姐真厉害,这边晚高峰,约车起码等个四十分钟起步呢。”
“是我的朋友,下班做点网约车赚补贴,我提前跟他说好了。现在高架桥那边有点堵,稍微等一下吧。”
“嗯嗯。”小姑娘做了个时下最流行的“比心“姿势,背着包坐到时竞秋身边,跟她闲聊起项目的事。
时竞秋订的餐厅是日系的铁板烧,一个连锁品牌店,带戴芳去过两三次,小姑娘很是喜欢。她经常在开在著名商圈的总店这边请客,几年下来,和历任店长、大堂经理都很熟悉。这家店的招牌就是鹅肝、和牛不限量,价格挺贵,但也算物有所值。
今天这顿饭吃得有点安静。戴芳本来是个挺活泼的姑娘,时竞秋又是那种习惯倾听的性格。以往戴芳总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天感觉有些意兴阑珊。时竞秋心里有数,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小姑娘没说,她也就先放在自己心里。
吃得差不多之后,可以叫饭后甜点,也是他们的卖点——火焰冰淇淋。味道不算很好,但是哄地一下爆起来的火势还算唬人。
现在年轻人出门吃饭往往具备两个特点——要么归属“特立独行”圈。号称享受美食只为了满足自己,所以奉行不打卡、不拍照、不宣扬等数“不”原则,连美食点评都很有“高冷”范。
要么奉行“一切皆社交、吃穿住行不例外”原则。吃喝玩乐旅游必拍照摄影留念,无论是为了发朋友圈、发社交网站、还是发朋友群家族群,总之必须拍拍拍。
这两种新时代青年,除了本身性格就是这样或者那样之外的,剩下的很大多数当时处于哪种“圈”,全看当下流行的人设和营销导向。
时竞秋刚入职场的时候,为了社交也当过各类时尚青年。现在年纪差不多、地位也相对稳定,加上个性使然,不再用各种照片和即拍小视频去立人设和交际。但也不至于不知好歹、不合时宜去冷嘲热讽。
时竞秋人缘比较好,很大一点就是因为她比较随和包容。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她能力出众。
所以,每次带年纪比较小或者比较活泼的后辈来这里,看她们拿着手机拍来拍去的样子,时竞秋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被委托掌握运镜的时候,时竞秋也欣然答应。
戴芳出身农村,受了大学教育,又工作了几年,也很会“融入环境”。她曾经跟时竞秋吐槽过、不知道吃个火锅吃个奶茶都要拍一下发朋友圈的意义何在。
但是一旦社交圈需要她这么做,她就会想方设法去找攻略,比如某书上的“如何经营自己的朋友圈”之类的,现在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时竞秋得到这姑娘的信任后,听她讲过不少家里事,知道她出身一个很多孩子的家庭。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她排行老三,也是家里学历最高的。
从小到大的待遇上,戴芳自言比起村里其他家庭的孩子,她没感受到什么重男轻女的差别对待。她考上大学,父母也是尽力供养。她也很懂事,在学校一直勤工俭学,刚上大四就和院里协调好了,其他同学还在找实习机会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稳定工作。
“我爸妈一直以我为荣。家里四个孩子,爹妈最看重我。”戴芳跟时竞秋这么说过。因为这份生养之恩,戴芳自己也争气,工作才三年,在不省吃俭用也不过分苛责自己的情况下,自己攒了有小十万,还每年带着爷爷和还在读书的弟弟出去旅游。
“我赚钱就是为了以后能过得更好,也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小姑娘的心愿总是很朴素的。
今天的火焰冰淇淋刚端上来,厨师还在浇油,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摆出拍照的姿势严阵以待。戴芳拍了几张,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把手机递给时竞秋:“秋姐,等会帮我拍一张好吗?”
时竞秋接过手机,等戴芳摆好姿势,在厨师点火、火焰爆腾的时候连按拍照。戴芳自己就会摆姿势,不用时竞秋去提醒。拍到最后,画面里是个清秀可爱的圆脸姑娘在火焰飞腾到最高的背景下,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没有任何姿态,只是那么单纯地笑。眼睛中间倒映着摄像头的反光,亮晶晶地、像是接入了内心光明的期许——未来在这女孩子眼中,也是亮晶晶的、满是光辉吧。
时竞秋心里有点泛酸,不过她不是七情上脸的人,得体且宜人的笑容简直是面具了。戴芳接回手机,翻了几张开始盛赞时竞秋的“好手艺好镜头感”。之后把手机屏幕合在桌子上,低头吃着刚分过来的火焰冰淇淋,又变得沉默。
时竞秋在第一次尝了一口这种冰淇淋之后就不再吃了,嫌它油味重。这时也不过拿着勺子挖着玩,过不了多久,果然还是戴芳先开口。
“秋姐,贺琳姐是不是要离职了呀?”
“嗯?她找你啦?”
“上个月回总部述职的时候碰到许哥他们,闲聊了几句。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吧。”戴芳的声音里有点辩解的意思,时竞秋也没说什么,而是安静听她说下去。
“贺琳姐找过许哥他们……有点问他们意思的感觉吧。倒没有直接找我,我一直在北京,也不太懂她那片的关系。我是北京那边,那个项目做得还可以,甲方的老师挺认可我的,问我要不要去。”
时竞秋明白了。对于她们这种乙方公司,尤其是要驻场在甲方的,经常发生这种事情。
“这事挺好的呀,说明你的能力被认可了。”
戴芳不吃冰淇淋了,转头看着时竞秋:“秋姐,你对我最好,我是真的把你当姐姐来看,特别信任你。北京那边的意思是让我好好考虑考虑,也说了可以年后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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