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听枫这话他们都听清楚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一个人想明白了。
但他这样说了,自然有他的想法。
不消一日,这谣言就从芥生园里传了出去,程听枫还特意让韩柳安去找木匠做了一副拐杖和一辆轮椅。
芥生园里安安静静,不少徒弟也都信了这话,开始打起主意来。
“班主腿都这样了,也不跟我们说,这芥生园还能待得住吗?”
七月本来性子就有些烈,听着他们这样一说,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程听枫瘸了的消息这才传出来多久,他们就已经打起了另谋出路的想法。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七月指着他们就骂了起来,“我记得你们几个,都是被班主捡回来的,学戏和留在芥生园,也都是你们自愿的。班主这才出事多久,你们就想跑了?”
那几个人被七月一通骂,心里也没有多舒服。
“这不也是没办法,现在这世道,混口饭吃也没有那么容易啊,师兄!”
“是啊,咱芥生园全指望着班主呢,班主要是倒下了,芥生园肯定也撑不下去。”
“与其到了最后,出于无奈离开,还不如提前找好下家,把赎卖身契的钱给班主准备好,也让班主后半辈子有个倚靠,我们也有个出路,不至于饿死。”
这话一个比一个说得有道理,但一句比一句听着难受。
七月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的打算都不算错,只能说没有那么完美罢了。
这些话屋里的程听枫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倒是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至少这些人还没想着吃里扒外,变卖芥生园的东西,只是想另谋出路而已,没什么错的。
“师父,他们这样说你都不生气吗?”韩柳安有些担心,他怕程听枫所有的平淡都只是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要是憋到最后憋出病来了,那才是真的问题。
“气什么?”程听枫笑了笑,“我这些徒弟很聪明啊,至少不会在原地等死,功夫虽然差了点,但真要是唱不了戏了,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好了,推我出去吧,总要说几句话的。”
韩柳安点了点头,把程听枫推出了房间,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程听枫的腿上面。
没有人说话,但是大部分人心里想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程听枫先是笑了笑,表明自己的身体还算硬朗:“我听说了外面的传闻,确实,我的腿短时间内是站不起来了,往后站不站的起来,那得看运气。”
一时间,院子里红闹成一片,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各位也不用担心,我上不了台了,机会就正好留给你们了。”程听枫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伤感,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这芥生园,我一个人是撑不住的,得靠你们一起撑。要是有想另谋出路的,来房间找我,卖身契我一把火烧了,你们就自由了,不必留在我这小小的芥生园等死。”
程听枫说完这些话就示意韩柳安推他回去,或许是那些话起了作用,或许是他们都还想再观望观望,一整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找他,唯一一个来的七月,还是替赵琮跑个腿,送了封信过来。
信上卫景阳问了问他的近况,也问了问传言是不是真的,程听枫没回,也没什么必要回,反正卫景阳今天已经上朝了,说不定晚上就会过来。
如程听枫所料,卫景阳晚上立刻过来了芥生园一趟,一推门进来,看见程听枫正在那里坐着,整个人都快急坏了。
“你腿怎么样了?”卫景阳刚说完,似乎又觉得这话不太合适一样,“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大夫来,这腿我们一定能治好,你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登台唱戏的。”
卫景阳急得头上都出汗了,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来是上完朝之后又被柏丰鹤给留下来了,而且一留就是一整天。
身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掸去,眼睛里的血丝都急出来了,望着程听枫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眼泪都快在他眼睛里打转了。
程听枫忍不住想逗逗他,做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勉强地笑着:“没事,不就是不能走路了吗?正好我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去玩一玩,都说大漠风光甚美,我还没去过呢。”
“好,我立刻写折子请辞,明日我就带你出发,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你要是觉得累了,我们就回江南,平京太乱,江南安静,我给你买栋宅子,就在西湖边上,你看好不好?”
卫景阳握着他的手,死死地握着,死活不肯放开,将他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亲吻了一下。
他低着头,程听枫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到了自己手上,真的很烫。
他也不知道卫景阳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都想了些什么,但估计是把后半辈子都想好了,连在西湖边买栋宅子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那地方,可是寸土寸金,真买栋宅子,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点辨别能力都没有。
他又不是没派大夫来过,他要是真瘸了,大夫能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程听枫捧起卫景阳的脸,看着他脸上的那一道泪痕,满心欢喜。
“卫景阳,你看看我的脚。”
程听枫抬起小腿,脚腕转了个圈。
“你!”
卫景阳差点就要喊出来,却被程听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一时间又气又恼,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程听枫。
“你骗我。”卫景阳满脸委屈,还有点生气,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真的吓到了,谁料只是一场骗局。
“嗯,骗了,卫景阳刚才表现很不错。”程听枫笑着打量着他,“等我老了,我一定在西湖边上买个宅子,不够的钱你将军府出。”
一提起这事,卫景阳的脸更红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能回到两分钟前,他一定会把当时那个自己给掐死。
“你也别害臊,这事是我不让他们说的。”程听枫看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那些个人盯着我,无非是想拿捏你。打我的人只是想教训我,敲闷棍的人是想警告你。想教训我的人现在应该和钱掌事一样正高兴,但想警告你的人,现在一定焦头烂额,毕竟怒火能够改变一个人。”
“你是说,朝堂上有人想对我下手?”
程听枫点了点头:“圣上不是让你闭门不出?那些人找不到机会对你下手,自然会对我下手,意思就是,他们能对我下手,也能对你下手。就算干不掉你,他们也能干掉我。”
那种情景卫景阳不敢想象,大约是剜心之痛。
这种肮脏的事情,从来不少,只是卫景阳一直以为,祸不及家人,更何况,程听枫与他还算不得特别亲密,但这些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
但看看程听枫,他似乎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瞧见了卫景阳纠结的表情,程听枫恍然大悟,笑着宽慰他:“无须多心,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你不擅长应付,交给我就行。”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是走过了多少黑暗,才能这样笑着面对这些。
他是心情沉重,但也绝不想程听枫挡在他面前,站在前面那个人,应该是他才是。
可他说不出口,以往不觉得,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听枫,我让你受苦了,以后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连程听枫都没听明白卫景阳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过了几日,程听枫大概是明白了。
明里暗里对他动过手脚的人,多被教训了一顿,那钱掌事没多久就上门赔礼道歉来了,有几个官员还受了伤,但对外一致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卫景阳动手很小心,那些没查到确切证据的,他一概没动手,比如嫌疑很深的秦柯松,一旦有了确切证据,卫景阳就没有手软。
柏丰鹤应当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大约也是想借卫景阳此举震慑一下那些痴心妄想的人。
朝堂上觊觎皇位的人不少,想要震慑他们,柏丰鹤没有招,但现在卫景阳自己动手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前不久,卫景阳才就任镇国大将军一职。
程听枫听着韩柳安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这孩子倒是笑得开心。
“师父你是不知道啊,那钱掌柜被吓得屁滚尿流,卫将军一句话都还没说呢,钱掌柜扑通就跪下了,接着卫将军说什么他都答应,也就是卫将军没什么坏心眼,否则换了我们,哪能让他这么轻松就过了这道坎呢。”
程听枫听着,脸上也有了微微的笑意,只是心头隐隐约约的担忧始终不能散去。
“他这么做,得罪的人太多了。”
韩柳安给程听枫续茶,顺嘴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倒是不觉得,卫将军表明了立场,倒是应该更安全才对,毕竟之前他哪一边都不属于,而且我听说,左相要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