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大夫，程听枫转身在床榻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盖碗啜了一口茶。
“醒了就别装了。”程听枫老早就听见了卫景阳的呼吸声变重了一些，“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心里揣的是什么心思，但要是没事了，就走吧。我这小小的芥生园，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那两包糕点让程听枫的心稍稍软了些，但嘴上是不饶人的。
卫景阳无奈才睁了眼：“程先生未免有些太狠心了，晕倒在你们芥生园的门口，刚醒过来就要把我赶出去，明日一早怕就会传遍整个平京城了。”
程听枫嗤笑一声，盖碗重重摔在了桌面上：“卫将军这是吓唬谁呢？堂堂镇国大将军，受了点风寒就晕倒了，说出去谁信啊。”
“平日里不见你这么有脾气。”卫景阳一边打趣着程听枫，心里一边暗自窃喜。
再蠢的脑袋也有开窍的一天，所有的脾气都只留给他一个人，倒也能说明些东西了。
程听枫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心里么……多少有点担心，平日里在寒风中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院子里一练就是半个时辰，也不见他染上什么劳什子的风寒。
偏偏今日，风一吹，反而还把大夫给吹来了，程听枫不得不怀疑这是卫景阳故意的，但又觉得就他这脑瓜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种主意来。
卫景阳见此情景笑了笑，扭头就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程听枫来平京也有些日子了，到他这院子里来还是第一次。
程听枫还是讲究的，屋子里没有过多的摆设，南方来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不习惯寻常人家用的土炕，他这里还是用的雕花木床，配着火炉用。
用程听枫的话来说，土炕睡着有些热还有些软，睡不惯。
但其余人都是睡的大通铺，程听枫小时候也是一样。
而卫景阳最在乎的是他身上盖的这床被子，他正躺在程听枫的床上，这被子当然也是他盖过的。
一想到这里，卫景阳有些臊得慌，连忙扯了个话题。
“过两日我要出城剿匪了。”卫景阳提起这事，原本只是想改善一下这屋子里的氛围，却没有想到程听枫的反应更让他在意。
“我知道。”
“你知道？”
程听枫应了一声：“嗯，白天听别人说了，出城剿匪么。只是我觉着，那些山匪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
卫景阳忽地炸了毛：“没做什么坏事？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面对卫景阳这副模样，程听枫的反应还是很平淡，他缓缓转过头，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对上了卫景阳的满腔怒火
“他们抢钱，但不伤人，我只知道这些，但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程听枫的话好似一盆冷水泼瓢而下，卫景阳浑身热血瞬间冷却，细细想来，对于那帮山匪，他确实所知甚少。
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这伙人是什么出身。
只是圣上需要他出城剿匪，他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那些在朝堂上反对的文臣，狠狠地挨了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在这其中牟利，他不会不明白。
“我……我只是……”卫景阳有些语塞：“哎，是我冲动了。但这是圣意，不可违背。听说那伙山匪挺凶的，去了有可能会回不来。”
“嗯，我知道。”
卫景阳有些急了：“你当真听清楚我说什么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话音刚落，韩柳安端着姜汤推开门进来了，刚迈进来就发觉他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站在那里颇为尴尬，卫景阳一副生气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程听枫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韩柳安的面前，拿起了那碗姜汤。
“不早了，你去歇着吧，不用在这候着。”
韩柳安巴不得快点走，应了一声，立刻转头离开，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一条缝都不留。
程听枫快步走到卫景阳额面前，将姜汤放在他的面前。
“喝了。”
“你……”
“喝！”
卫景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程听枫看自己的目光中总是夹杂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心软，卫景阳也不想前功尽弃，只得乖乖端起碗来，将姜汤一饮而尽。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山匪凶悍，你可能会回不来吗？”
程听枫的话让卫景阳有些傻了眼，他还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关联。
“不知。”
“我问你，朝中今日关于山匪的事情，其余人的表现是什么。”
程听枫的声音淡然，他说着，微微转动了一下白皙的手腕，颔首垂眸，表情冷淡，却绝美，看得卫景阳有些发愣。
连忙回神，卫景阳不敢再盯着他看：“右相率先针对武将，其余人附和，左相党羽并未发言，自从左相莫名离开朝堂之后，整个朝堂都快成了右相一个人的了。”
说来，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就算是程听枫也略有耳闻。
右相秦柯松一支独大，想必当今圣上也十分头疼。
说着，卫景阳忽然皱起了眉头：“不过说来也十分奇怪，护京巡逻队的实力我还是清楚的，倘若真的被山匪杀了三十余人，那这伙山匪，肯定不寻常。”
程听枫面色如常，他随手捻起一块蟹粉酥，朝卫景阳示意了一下：“这就是了，现在也不算是什么太平盛世，山匪都不一定吃得饱饭，还能杀了巡逻队三十余人，听着就不对。”
这话意有所指，卫景阳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程听枫慢悠悠地将蟹粉酥在油纸上摆放开来：“你看，这是皇帝，对吧。这里是山匪，然后他们杀了巡逻队。能杀了巡逻队，为何不入京？”
“这……”卫景阳皱着眉头，“天子脚下，岂敢作乱？”
“我再问你，整个平京，现在有多少兵力？”
“大约五千。”
“那我问你，如果圣上真的同意了右相的意见，没有先剿匪，而是先针对武将，得益的人会是谁？”
“陛下无所出……得益者，应是藩王。”
柏丰鹤登基五年，无所出，公主倒是有两个，皇子出生了三个，尽数夭折，没能活过百日。
现下要是平京破了，这皇位自然又要易主。
程听枫只起身子，将蟹粉酥尽数消灭：“可对于那藩王来说，这平京于他就同蟹粉酥于我，早已是囊中之物，何必如此引人注目呢？”
卫景阳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说到这里，他也大致能猜得到了。
“山匪越嚣张，藩王越有理由入京，到时候清君侧，平叛乱，这皇位就自然而然地易主了。”
程听枫幽幽看着他，卫景阳一抬头就对上了程听枫的目光。
有些吓到了。
正想说些什么，程听枫却抢先开了口。
“卫将军已经能处理军务了，看来这碗姜汤真的有效，那么卫将军请回吧。”
程听枫说着就绕过了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床的卫景阳，站在了床边上。
“不得不说，受了风寒体温高一些，连被窝都暖和了。”程听枫说着就脱鞋上床，“多谢卫将军了，门在那边，您自便。”
卫景阳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又被程听枫摆了一道。
反正这也没人，卫景阳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回不来吗？”
程听枫已经把衣服换了上了床，听见卫景阳这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担心啊，反正……”程听枫说着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你一定会回来的。”
没有问，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寻常且早已注定的事情。
程听枫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早在卫景阳去往边疆的时候，他就一直留心着卫景阳的消息，但这么多年了，他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多么艰险，无论多么困难，只要卫景阳还剩一口气，他就一定会回来。
卫景阳听了这话心情复杂，他也没闲着，叫人打听了不少程听枫的事情，只是当年那个之后，程听枫还不叫程听枫，只有一个小名叫小枫，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什么。
身旁似乎有人坐了下来，程听枫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卫景阳竟然坐在床边脱鞋，一副要在这里留宿的模样。
“回你的将军府去。”
“都这么晚了，你忍心？”卫景阳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就是要试探试探，程听枫是不是真的如同他所表现的那般狠心，“你这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让我在这住一晚，明天我继续给你送桂花糕和蟹粉酥。”
程听枫没了声音，似乎是动摇了。
卫景阳哑然失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还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这张嘴还是那么馋。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卫景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搂住了程听枫的腰，“我还知道有家店的酱肘子特别好吃，改日买来你尝尝。”
程听枫皱了皱眉：“肘子我收下了，把你的手拿开。”
“我就这样，我不动。”卫景阳搂得紧，程听枫根本挣不脱，也就只好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