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闻言也笑了起来：“程老板怕是没真的挨过饿吧？”
程听枫点点头：“确实，从小就有地方管饭了。”
小二接着说了下去：“只是穿上粗布麻衣，那可不像寻常人家。那些个贵公子，各个细皮嫩肉的，手上一丁点茧都没有，一看就是不事农桑的人。那些个真的没钱的，虽不至于饿得面黄肌瘦，但无论男女，手上都有一层老茧。”
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
但凡是平日里干活的人，手上多多少少有些粗糙，就算是程听枫这样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人，这手上也没有多细腻，指尖和指根多少有点茧，只是经常用热水泡，是软的。
小二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山匪动妇孺也不动老人，除了有些吓人，倒也没什么。”
程听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只为钱财，倒也不奇怪，总比拿了钱财还要人性命来得好。”
“不过很快就没这档子事了。”小二一边说，一边把菜上齐了，“方才听人说了，卫将军过两日就要出城剿匪去了！菜上齐了，您二位慢用。”
小二刚说完，就被旁边那桌的客人叫走了，这店虽然不大，但生意不错，主要是他家的黄酒酿得好。
听到这个消息，程听枫愣了愣神，低头夹起一口菜来，食之无味。
韩柳安已经看明白了，这卫景阳就是一根刺，直直地扎在了程听枫心里，他要是现在提起卫景阳，那回去就会被程听枫罚站桩。
但或许是一旦注意到了这个消息，好像四处都是关于卫景阳的事情。
似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次出城剿匪，关于卫景阳的言论又多了起来。
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程听枫倒是没什么兴趣听。
再抬头，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卫景阳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听枫，他还以为程听枫素日里只爱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要吃些什么就差韩柳安去买，头一次看见程听枫会来外面的小酒馆吃饭。
两个人四目相对，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程听枫看见了他手里拎着的桂花糕，看样子是街边小摊买的。
只是他记得，卫景阳从来不喜欢吃甜食。
对视片刻，卫景阳先挪开了目光，走了。
韩柳安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撇了撇嘴：“师父，为这种人不值得。您瞅瞅，刚才就那么近的距离，也不跟您打个招呼……”
话还没说完，一份桂花糕放在了桌面上，卫景阳眯着眼看着韩柳安，脸上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不高兴了。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韩柳安脸色瞬间就变了，求救似的看向程听枫。
后者轻咳一声：“不知卫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卫景阳也没有在意韩柳安的话，只是垂着眼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看着程听枫：“三日后，我要出城剿匪。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吗？”
程听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下祝卫将军凯旋。小安，叫小二打包了送到芥生园，桂花糕拎着。”程听枫说着冲卫景阳笑了笑，“卫将军的这份桂花糕我就收下了，自幼就爱吃，谢过将军。”
反倒是卫景阳一脸茫然，虽说这桂花糕本就是买给他赔罪的，现在被他拿走了也是情理之中，但怎么就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做错了事情一样？
但……这桂花糕他收下了，多少代表着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吧。
这样想着，卫景阳又自作主张多添了两道菜让小二打包，韩柳安这一次全看见了，瞧着卫景阳这副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
“卫将军，我家班主惦记坊西头的那家蟹粉酥好久了，但是觉得太贵了，不肯买。您记着，我家班主喜欢吃刚出炉的，我走了，师父还在外面等着呢。”
韩柳安说着嘱咐好了小二，抱着桂花糕就跑了出去。
蟹粉酥么……倒不是什么难事。
程听枫倒是不太开心：“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偏偏撞上个不想见的人，饭都没能好好吃。”
“没事，师父你想吃啥，我让张大妈给你做。”韩柳安跟在程听枫身边献殷勤，为的就是到时候卫景阳真找上门来了，程听枫能看在他这么乖巧的份上，别罚他站桩就行了。
一路上回来，程听枫心里都不是很舒服，也没注意到什么异常的地方，招呼着大伙就着中午饭，把从酒馆带回来的菜给消灭得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之后，程听枫就奔着梨园堂去了，下午的王宝钏还在等着扮上呢。
在梨园堂有了名，搭戏的有时是别家的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的戏班子里面挑上来的人。
临上台前，程听枫还在给他们训话。
“你们这几个已经上过台的别出错就行。”程听枫说着看向了七月，之前也是他发现穆桂英的袍子被人弄坏了，“七月，你是第一次上台，别紧张，平时怎么练的就怎么唱。”
七月显然有些紧张，外面的大堂里已经没了一个空座，都等着他们登台。
“行了，差不多了就上，台上互相帮衬一下，”
程听枫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毕竟是头回上台，出错总是有的，但主角演好了，演配角的只要不出大错，就没事。
“……这锭银子三两三，赠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夫妻就过几年呐。”
台上，七月每一句的唱腔都很稳，不知道眼睛看哪的时候，就盯着没人的地方看，和程听枫搭戏的时候，就盯着他的额头看。
这也是上台前程听枫叮嘱他的。
兰花指一掐，调就起来了。
“这锭银子奴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钱，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唱罢，一个亮相，引得台下观众纷纷叫好。
“好——！！”
花和碎银子不住地往台上砸，台上的角们没有一个关心那些个东西会不会砸到他们，只是尽力在唱好这出戏。
直到天都黑了下来，这场戏才算是唱完了。
卸了妆，程听枫也没避这，从正门出去了，边走还边和七月回顾台上的问题。
“你的嗓子回去再练练，但也别着急，练坏了就不行了。还有，台上的步子还得再稳一些，你回去试着在脚上绑一些铅块，一天绑两个时辰，其余时候歇歇，再不行再加……”
程听枫还在和七月说，韩柳安就拉了拉程听枫的袖子，一抬头，程听枫就看见了卫景阳站在门口，一看就是等了有一会了，怀里还抱着什么，程听枫不太看得清。
“卫将军。”程听枫施了一礼。
卫景阳方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结巴了：“我……我没买着票，只能在这等你。”卫景阳说着眼巴巴地把怀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坊西头的那家蟹粉酥，我下了场就过去买了，最后一份，我一直捂着呢，还是热的，你趁热吃。”
程听枫看了看卫景阳，确实是刚从校场回来的样子，身上还沾了一些尘土，脸上还有汗，都快入冬的天气了，还能出汗，这被冷风一吹，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
心里是高兴的，脸上就是不想给他这份面子。
“小安，东西收下，我们回去。”
“诶。”
韩柳安原本还瞧不上卫景阳的，现在看着卫景阳这副模样，都有些心疼了，但当着程听枫的面，他也不敢说些什么。
等到程听枫上了马车，他掀起帘子看了看卫景阳：“卫将军还是早些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刚出了汗，要是被冷风吹着了，染了风寒，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卫景阳一喜，翻身上马，悄悄跟在了程听枫的马车后面。
韩柳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卫景阳，程听枫倒是不用看，听声音就能听出来，卫景阳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不用理他。”程听枫低头捻起一块蟹粉酥，咬了一口，“他铁打的身子，不打紧。”
到了芥生园门口，眼看着程听枫下了马车进了门，卫景阳就想跟上，怎么的也得多说上两句话，不然这以后真难办了。
程听枫在门口顿住了脚步：“不是我们芥生园的人，给我打出去。”
卫景阳急了：“听枫！听枫！你好歹让我进去，跟你说两句话啊！”
程听枫没反应，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徒弟们也不好办，真要打起来，也不是对手，只能挡成人墙，不让进。
偏巧，卫景阳打了个喷嚏。
程听枫猛地回头，看见卫景阳脸已经有点红了，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我没事，我真没事！”卫景阳连忙摆手。
可他只看见程听枫的嘴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恼，却没听见他说什么。
恍惚间，听见了大夫的声音。
“将军只是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身子骨好，睡上一觉，喝点姜汤就没事了，不用服药。”
卫景阳听着这话，死活不睁眼，心里暗自懊悔。
早知道就该淋个冷水澡再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