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程听枫还在后台上妆的时候,赵琮就把请帖给程听枫送来了。
“将军府要办宴?”程听枫微微诧异,他原以为卫景阳只是说说而已。
“是,将军特意吩咐,只请程先生。”
“吩咐了唱什么戏了没?”
“没,将军只说唱些喜庆的。”
程听枫微微垂眸,看着桌面上烫金的请帖,贵气得很。
“什么时候?”
“就在后天晚上,今日程先生登完台便可带班子入府准备了,这之后就先在府上住下,出入有将军府的马车接送。”
“回将军,我去。”
“那我这便差人去准备。”
韩柳安竖着耳朵听,手上的动作可一点没敢慢,提着笔又在程听枫嘴上添了些口脂,朱唇更加丰满。
“师父,咱真要去啊?”
程听枫点头:“将军府的帖子,多少人梦都梦不来,咱不去可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两人正说着,小厮来传了。
“程老板,该上台了。”
一场霸王别姬程听枫都不知道唱了多少遍,从小就在戏园子里长大,唱错一个调,一个字,师父手里的藤鞭可不会留情面,隔着衣服打在身上都能打出一道印子。
如今的韩柳安也差不多,从小挨着鞭子长大,被打得满院子跑那也是常事。
上台的路他走过许多遍了,一步都不会错。
只是在看见台下那人的时候,程听枫多少有些讶异,但上了妆登了台,就是戏中人。
台下卫景阳坐在最靠近戏台的地方,盯着台上看,跟着其他观众一起鼓掌,偶尔也扔锭银子上来。
程听枫看着好笑,这模样分明就是第一次进戏园子,别人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坐在那里强撑场子。
戏唱完了,卫景阳也没有急着走,反倒是让他身旁的小厮到了后台。
“程先生,我们将军请您卸了妆后到前面去,莫要从后门走了。”
“你去回他,我片刻就来。”
韩柳安一双眼睛打量着小厮:“师父,您说这位将军他安的什么心,怎么偏偏就瞅着您了?别是跟那个李公子一样,是个纨绔子弟。”
“闭上你的嘴。”程听枫笑骂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卸了妆到了大堂,卫景阳正坐在那喝茶,看见程听枫来了立刻起身。
“卫将军。”程听枫拱手施礼,“不知将军找程某所为何事?”
卫景阳分明有些局促:“赵琮说先生已经答应了,卫某来接程先生过府。”
程听枫闻言笑了笑:“将军分明是早就到了,只是将军下次要是再砸赏银,可别往人身上砸了,怪疼的。”
卫景阳脸上顿时臊得慌:“实在抱歉。”
“若是我没答应,将军会如何?”
卫景阳愣了愣:“捧先生的场,应当的。马车已备好,先生请。”
“我不过是一个唱戏的,担不起先生这个称呼,将军还是与旁人一样,唤我程老板吧。”
卫景阳闻言正色:“先生担得起。”
程听枫忍不住想逗逗他:“将军怎知我担得起?”
这下卫景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觉得,程听枫于他,并非普通戏子一般。
看着卫景阳窘迫的模样,程听枫终于有些不忍心了。
“方才只是逗逗将军,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您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程听枫说着就迈步往外走去,卫景阳跟在他身后,倒是像个鹌鹑一样。反正卫景阳身边的小厮是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的。
而就在他们不知不觉间,流言已经传开了。
程听枫坐着将军府的马车到将军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班子大半的人都来了。唱什么曲目还没定,人都得等程听枫来选。
看着程听枫有些惊讶,卫景阳就开了口解释。
“不太熟悉你们戏班子的流程,我就冒昧地让大部分人马都过来了,我这将军府虽然不大,总归还是住得下的。”
程听枫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军有些热情过头了,回头用不着的东西我还得让人拿回我那院子里去。”
这一点卫景阳倒是完全没考虑到,现在也只能硬撑着自己这面子了。
“咳,将军府这点人手还是有的,定不会叫程先生操劳。”
在卫景阳的陪同下,程听枫在将军府里逛了逛。
终究是将军府,不喜奢华,没有那么多的雕梁画栋,以简朴为主,只是那戏台子前的两座石狮子十分引人注目,栩栩如生,十分威严。
“一切倒是都和当年一样。”程听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卫景阳听见这句话耳朵都竖起来了,眼睛一亮:“程先生以前来过将军府?”
程听枫点点头,有些怀念往事:“幼时与师父一起来过,不知老将军可还安在?”
提到老将军,卫景阳的情绪倒没多少变化:“家父已于五年前战死沙场。”
程听枫愣了愣,这个消息他倒是没有听到:“节哀。”
卫景阳笑笑:“无碍,将军百战死,卫家儿郎若是不能安度晚年,最少也应该战死沙场。”
这话卫景阳不觉得有什么,程听枫却觉得揪心的很。
他卫景阳也是卫家儿郎,他对他自己的命运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想到这,程听枫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紧锁眉头。
是了,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只希望卫景阳平平安安。
刚想开口,卫景阳却停下了脚步,他们到了一处厢房前。
卫景阳转过身看他,眼眸晶亮,程听枫慌忙移开目光,怕自己陷进去。
“这里就是先生这段日子的住所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随时与我说,只要我能做到,定当全力满足先生,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先生了,先生可以随意逛逛,只是那西厢房是我母亲住处,还请先生避开。”
程听枫愣了愣,只好施了一礼:“多谢将军。”
看着卫景阳离开的背影,程听枫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本就已经是晚上了,程听枫一场戏唱了一两个时辰,现在早已过了酉时,而卫景阳这个时候还在忙。
这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他一个人撑着,确实怪累的。
他记得卫景阳原先有几个兄弟,但武将世家,权势不能过多,一成年就封了侯驻守各地,无诏不得擅自回京。
而偏偏卫老将军战死沙场,这将军府的重担就落在了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身上,如今……他好像也二十了,该娶妻了。
程听枫看了看周围,府中不像是有其余女眷的模样,但天色已晚,在府中随意走动也不好。
“收拾收拾,歇息吧。”
次日一早程听枫就坐在院子里冥思苦想,挑选合适的曲目,单子上的曲目倒是都挺喜庆,就是有些文绉绉的,什么牡丹亭、贵妃醉酒,都是唱烂了的曲目,卫景阳肯定是不喜欢的,他也不懂戏。
院子里人来人往,伙计们把那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成箱成箱地搬了进来,全都是他们戏曲班子的行头。
“师父,就是一场庆功宴,您随便点个喜庆的曲目就得了。”韩柳安不太明白程听枫为什么这么上心,“这几个虽说都唱烂了,但不出错啊。”
“那不成,这是给将军府唱戏。”程听枫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看向了韩柳安,“你去,给我打听打听关于老夫人的事情,看看老夫人喜欢什么。”
韩柳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呗,跟您学了三年戏了,还没学到点什么东西,光顾着跑腿了。”
程听枫笑骂着扬手佯装做要打他:“就你嘴贫,能撑得起一台戏了,还说没学什么东西。”
回头看,韩柳安吐着舌头跑远了。
程听枫低头,余光一瞥,就看见几个伙计差点没抬稳箱子,好在卫景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扶了一把,才没让这箱子跌到地上去。
“小心些,这箱子里的行头可都是真金白银打造的,弄坏了,赔上整个将军府都不一定赔得起。”
程听枫笑笑,这才瞧见卫景阳身后的小厮怀里还抱着一堆东西。
“卫将军这是出去采购了?这么一大摞东西,也不怕把你的小厮们累坏了。”
卫景阳挥了挥手,让小厮们把东西都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程先生这次说错了,这些东西全都是昨日听了你的虞姬后,你的戏迷送来的。一听说程先生在我府上住下了,东西就都送到这来了。”
程听枫倒是不意外,恰好此时看见韩柳安回来了:“辛苦将军了,小安,把这些东西都给大伙分了吧。”
“程先生倒是豪爽。”卫景阳笑着瞥见了桌上的曲目单,随口问道:“先生定好唱哪一出了吗?”
“还在苦恼。”程听枫坦诚相告:“给将军府唱戏,总不能敷衍了。”
“先生慢慢选,若是能哄得我母亲高兴,我额外有赏。”
程听枫拱手笑道:“那我先谢过将军了。”
等到卫景阳走远之后,程听枫才让韩柳安上前来。
“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韩柳安差点把这事忘了,这下提起来却是口若悬河:“师父我跟你说,这老夫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将门女,自幼与老将军相识,老将军故去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闭门不出。”
程听枫皱了皱眉:“我让你问老夫人的喜好,谁让你问这些了……等等,我知道唱什么了。”
程听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在曲目单上点了点:“咱们就唱这个。”
原本只是想让韩柳安去问问老夫人是喜欢安静些的,还是喜欢热闹些的,却不想韩柳安打听来的事情倒是更有价值一些。
老夫人是因为老将军故去才闷闷不乐,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是将门子女必然要面对的事情,只是没有多少人能在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还能坦然面对。
韩柳安顺着程听枫的手看了过去,顿时大惊:“师父,咱唱这一出不太好吧?怕是哄不了老夫人高兴,反而会让老夫人伤心啊!”
这点事情程听枫哪里会想不到,冒险的前提是这个险值得冒。
他最担心的倒不是老夫人,反而是卫景阳。
程听枫却已经决定了:“就唱《穆桂英挂帅》,出什么事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