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琛单手支脸,看着她耷拉着双腿,不时嘻嘻笑两声,全然忘却了两人之前相处时的那般拘谨与尴尬,这样一看,她明显就是个孩子,问的问题也刁钻搞怪。
他明知道玉本身是不发光的。但还是将脑袋挤过去,眼睛贴上她的指缝,配合道:“我看看。”
“你看它真的没有发光对吧?”烟雨问他。
听着她主动问这种熟人之间平常话,萧琛微微一笑,出主意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你再重新拢拢手试试。”
“对哦,”她十分信任他的话,背过日光面对萧琛,重新合拢手掌,两人再次将眼睛贴上去。
“我为什么还是看到一片黑?你看到了吗?”烟雨抬眸问他,两人四目相对,她才发现自己竟与他如此贴近,好看的眉眼清晰可见,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两人目光滞了滞,烟雨本能的后退,神情慌乱,而萧琛却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玉本来就不会发光。”
“啊?”她又重新合拢看了看,确实是没有光,“可我之前听别人说玉放在暗中都是会发光的。”
“你们做杀手的没见过玉?”萧琛随手拨了拨小神兽上的玉穗,无奈笑问。
“见过。”她帮忙梳理着玉穗,诚实点头。
“那怎么不知道拿起来看看?”
烟雨神情窘迫,讪讪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果然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别的杀手心宽胆大,即使坊间规矩严苛也会想尽办法私吞一些,而她简直是要把针眼给认下来,死板许多。
况且她喜欢的也别致,居然不喜欢女子用的金镯玉镯,而是喜欢这些小兽小动物的…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外冷内热的憨货是个杀手,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还能在枫叶坊霸凌的环境下活这么大。
萧琛看她许久,怅然一声转了话题:“玉石本就不会发光,不过有一种石头倒是可以,这种石头叫萤石,由它做成的随珠会发光发亮。随珠多为他国进贡得来,珍贵无比,我也只在宫中见过一次。”
她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烟雨漫然点头,低头又拿起辟邪反复欣赏,显然对他说的那个发光的随珠不感兴趣。
玉兽被她拿着在光下来回摆动,他好看的双眸随着玉穗荡漾,神思恍惚,似又重新回到那年的春日午后,他满心欢喜的去给阿缘送他做的红烧牛肉。
找了个理由推掉师父吩咐的公务,他偷偷在灶间忙活了几个时辰,终于做好了红烧牛肉,今天是阿缘的生辰,他得腿脚快点否则赶不上。
一路快马加鞭,踏花而行,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百里外的江宁府,只是人到时,却是另外一番凄惨场面。
乌泱乌泱的百姓被拦在护卫联手组成的人墙之外,而府门之内的下人皆被赶了出来正跪在地上泣涕涟涟。
“冤枉啊大人,冤枉,我家是被冤枉啊!”江夫人和一众妾室被从府中押解出来,一路哭喊着。
一众小侍卫在府里收缴清算,拿着封条将门扉贴上。
萧琛反应过来,这是被抄家了,看着江夫人被一带刀官员踹倒在地,他忙拨开人群快步朝着府门走去,一蹿出来的小护卫横刀将他拦下冷冷问道:“你是何人?来干什么的?”
萧琛看了眼踹人的官员,此人他认识,是吕厉手底下的一个小官,姓张,与自己的师父陈又夏做过同僚,后来被吕厉提拔走了。
“我是萧尚书的儿子萧琛,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忍下怒意,笑了笑。
“奥,在下眼拙了,竟没看出来是萧大公子,”那张小官将刀从江夫人的脖子上拿下来,扭头朝萧琛走过来拱了拱手客气道,“萧大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为何会被抄家?”
张小官不屑的哼哼笑了两声道:“自然是贪没官银,操纵盐税了。”
“不不,不可能,老爷为公为民,不可能干这种事,不可能。”江夫人跪爬过来扯住萧琛的衣衫泣涕涟涟,“求萧大公子帮帮忙,我家是被冤枉的,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
“这道旨意是皇上亲下,难不成江夫人是在怪罪皇上?”张小官阴阳怪气的冷哼,“若是真的冤枉,盐铁使也不会在监牢里畏罪自杀。”
“什么…”萧琛惊道。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江夫人听了怔了怔瞬间晕了过去。
“在下劝萧大公子暂且到一边避一避,就莫要淌着趟浑水了。”张小官从萧琛旁边经过时撂下此话,然后厉声吩咐众人,“动手!”
萧琛记得当时在江宁府门外怔了很久,也没有见到阿缘,他派人去打听,都说没有抓到阿缘,官府也已下了通缉令,后来再传来消息便是江府成年男丁一律斩首,女子皆流放为奴的消息…
某天晚上他窗扉被敲响,有人给他留了一封信,上面压着小玉兽。
是阿缘的亲笔信,上面写着“辟邪还给你,不管用,忘了我吧。”
就这么一句话令他又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她还活着,难过的是两人之间甫升的情愫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后来她猛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竟是以高叙侍妾的身份,而大将军高叙却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
喜欢阿缘这件事是萧琛瞒得最深的一件,就连自己的小跟班何生都不清楚。
两人又在石上静坐了会儿,本以为就要这样尴尬无聊的坐下去的时候,萧琛却极为罕见的与她聊起心事,烟雨怔了怔,有点怀疑他是否是在和自己说话,但环顾四周除了她坐在这里也没有人在身旁。
她欣然成为了他的小树洞。
他提起阿缘和阿叙,说了一大通自己与他们的陈年往事,烟雨虽不知道他俩是谁,但不难从他惆怅的语调中得知他们三个是一起玩到大的好友,而本应该与他在一起的阿缘却因为某些原因最终成了阿叙的妻子…
他是一个多情的人,却和烟雨毫无关系,她听了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失意,徒增羡慕。
她将玉穗在指尖绕来绕去,静默了半晌,鼓起勇气问道:“那你还喜欢她吗?”
萧琛没有立刻回答,他失神的看着她手中的小玉兽怔了半晌,忽然自嘲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或许应该?”
关于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说喜欢,可当他看到阿缘与阿叙亲昵的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也不过隔应一阵,待这阵过后,他反倒默默释怀,心里觉得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但要说不喜欢,每每听到她的坏消息,或者想到她时,他心里又会泛起一阵波澜,担忧的很,就包括现在在想这件事时,他心里还是这样,十分矛盾。
烟雨更加郁闷和失落了,想想那天何生在自己面前极力说媒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那…她还喜欢你吗?”烟雨有些不死心,又探究般问道。
这次萧琛彻底沉默了,他缓缓靠着树身,阖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就是些年少时的懵懂情思,是不合时宜的,现下又添上了些纷纷扰扰的家事国事,两人终是不可能了。
见他默然无语,显然是问及了敏感的话,烟雨怔愣了片刻,也不好再不识相的追问。
温暖的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杨柳成排,细风轻柔地吹过,柳条拂动着水面,荡起一道道涟漪,随波扩散开来。
烟雨微微闭眼,闻着花瓣清香,享受着舒心的空气。
可仅过一会儿,眼前便被什么阴影缓缓压过,连暖暖的风也变成了凉寒。
她疑惑的睁眼才发现太阳已躲进了灰暗的云层之中,之前的明媚转眼被暗沉代替。
天垂得简直快要压下来,乌云滚滚,寒风不断,杏花瓣诡异的聚集在一处打着旋儿的往上走…
这天变得也忒快了些?
雾渐渐浓了起来,花香不再,反倒混着一股腐烂刺鼻的烂木朽味,刺激得人嗓子直痒。
“为何会突然起雾?”烟雨看着湖面上不断浮起的水汽,疑惑的皱起眉头。
两人相视一眼,皆觉情况诡异,忙持起刀剑警惕起身。
原本声音清脆的鸟儿皆纷纷散去,一群扑展着翅膀的乌鸦,猫头鹰嘶哑着嗓子落在就近的杏花树上,摇的花瓣直落。
这和唯美已经谈不上任何关系。
萧琛颇警觉的感受留意着四周动静,看着面前纷纷掉落的花瓣,他微微眯起双眼。
忽传沙沙的草丛波动,阴风不断…
“快走!”萧琛猛然道。
烟雨尚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被他拉着直奔向西。
林中杂草越来越深厚,湿漉漉的打在腿上,寒风一吹激得人小腿疼。
雾气越来越重,腐败的尸体气味似不断从地下泛上来,呛得人嗓子干哑,眼泪直流。
萧琛用剑削下两片衣袂,分给烟雨一块让她掩好口鼻,不要大口呼吸。
烟雨又听到身后不远处草丛唰唰涌动的声音,她猛然回过头去,惊得瞳孔登时骤缩,竟是一群皮毛银灰的雪狼?!
尖耳垂尾,龇着獠牙,双目透着幽幽狰狞的凶煞蓝光,而两侧的树上也皆缠满了粗长的黑花绿蟒,正“嘶嘶”的朝着二人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