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灿的夜里,寂静无声,外头依旧刮着呼呼的冷风,偶传几声冬鸟凄鸣。
某个小村子的边角有一户矮拱房,烟囱口飘出的白烟被随风吹散。
屋里火墙烘得正暖,炉灶上烧着水,旁边烤着几块干硬的大饼。过了一会儿,陆元清拎着水壶推门而出,朝着院里的那口压水井不停地浇热水,试图让它解冻出水。
可惜他手脚不便,一只胳膊用棉布吊着,左腿还瘸着,水壶又重些,方拿稳浇了片刻,便单手抖动起来,然后直摔在地上。
“我可真是个废物!”他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胳膊,却又立时疼得龇牙咧嘴,无力哀叹了片刻,他还是坚持用热水浇完,但水井冻的太严重,依旧压不出来,今晚只能再化点雪水,烧开喝。
陆元清坐在炉灶旁,将掰碎的大饼泡进剩汤里,心不在焉的吃着,盯着水壶盖里浮出的水汽,他渐渐失了神…
漫无边际的草原之上,他与狄丽达尔同骑一匹骏马,欢快地朝着远方跑去,两人玩累了便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吸着沁入花香的空气,心中惬意非常。
“陆郎,你何时…”狄丽达尔欲言又止,面露娇羞。
“嗯?”陆元清歪头问道。
“何时才能娶我回家?”她声音怯懦,陆元清却心内欣喜,将她的手包于自己掌中,坚定道,“狄丽达尔你放心,我陆元清这辈子非你不娶,等凑够赎金,咱们立马成亲。”
她闻言一滞却不说话了,良久手指微动,从他温热的掌中逃出,陆元清怔了怔:“怎么了?”
“想要凑够赎金并非易事,不知要等到何时?”她郁闷道。
见她神情低落,陆元清心如针扎,起身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头捂着,急道:“那我们远走高飞!”
“什么…”狄丽达尔没反应过来。
“私奔吧!”他急切道。
狄丽达尔缓缓起身,看着他的双眼含情脉脉,心中已有明确的答案,她哽咽点头。
可天不遂人愿,狄丽达尔没能逃出来,又被人带回了歌舞坊并锁了起来,而陆元清提着包袱一直在两人约会的树下苦等,从早上到晚上…
后来听丫头报信才知道,她被人关了起来,还挨了巴掌,陆元清只身去闯,连胖嬷嬷的影子都没撞见便被小厮拳打脚踢了一顿。
陆元清心中苦闷,却又十分不甘,送出的书信皆石沉大海,他心中担忧苦闷,不知道狄丽达尔伤的重不重,胖嬷嬷可有让她吃饭,她是否被人强迫…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陆元清眨了眨干涸的双目,暗疑这个时辰谁还会来?
又一阵敲门声,他放下饼,步履蹒跚的前去开门。门外是一张极丑陋的面孔,满脸皱纹和麻子,留着人字胡,头上包着破布头巾,身材更是瘦弱。
“额,你是…”陆元清怔了怔,拱手问道。
“是陆元清么?”他开了嗓,嗓音暗哑混浊,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陆元清不敢冒然承认,打量了打量又问了一遍:“你是?”
“送信的。”人字胡抬起清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将信从袍底抽出来递给他。
陆元清一脸疑惑的接过信打开,瞳孔瞬间扩大,眸光中掺着说不出的惊喜与复杂。
信中言:君莫忘,与君老,在等。
“她…她…”陆元清激动得说不稳话,长了半天才道,“她过得可还好?”
“不好。”人字胡毫不犹豫,接着问道,“你还想赎她么?”
“当然!”他坚决道,可惜立马又沉下头去,“我…我…”
人字胡看出他的犹豫,目光径直掠过他,扫了眼屋内,左墙壁旧书旧笔旧字画,右墙壁旧书旧笔旧字画,梁上悬挂着的依旧是旧书旧笔旧字画……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个穷书生并不为过。
不过那些字雄健洒脱,倒是颇有天地乾坤的侠气,若是放到文人笔墨盛行的昭南去卖,兴许能值个好价钱。
“没有钱怎么个赎法?”人字胡冷道。
陆元清自责的垂下头去。
“算了,”八字胡叹口气,跨进屋内,示意他关上门,“眼下我到有个主意助你,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听了。”
“只要有办法救出狄丽达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
八字胡朝她走近,附耳详言。
次日清晨赵幻安头痛欲裂的从床上起来,方睁开眼便瞧见狄丽达尔在他身旁坐着给自己用温热的帕子擦手。一双深眸含情脉脉,娇羞道:“赵公子醒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抑制住想吐的感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昨晚…”狄丽达尔烟视媚行,咬住下唇,脸红到耳朵根,“奴家…”
“怎么?”见她羞羞答答的,赵幻安皱眉不解。
“奴家和你…哎呀,你明知道还要问!”狄丽达尔羞得背过身去,不理他。
赵幻安顿时想起昨晚的事来,想到那壶药酒…莫不是自己昨晚太猛导致现在浑身乏力,晕的很?可自己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了呢?可惜!
“哦~”他笑了笑,一下将她转过身子来,捏住她的下颌,淫.笑道,“那我昨晚表现得怎么样?”
狄丽达尔强压住心中的恶心,僵笑了笑,努力从他怀中挣来,快步走向桌边拿起早准备好的酒,媚笑道:“这是昨晚那个小厮留下的,说是可以恢复元气,不伤身体。”
赵幻安毫无戒备,笑嘻嘻的直接选了酒壶,一饮而尽。
狄丽达尔盯着他将酒仰头喝尽,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忙又倒了一杯递给他,劝道:“再来一杯吧。”
赵幻安顿了顿,立马会意,嘿嘿奸.笑道:“小娘子怎么比我还着急?”说罢仰头饮尽,然后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打算猛亲一顿。
狄丽达尔看着他的手在自己腿上摸来摸去,顿时感到无比惊慌,遂一把将他推开!
“怎么了?”赵幻安不悦道。
“奴家身体真的很累,公子也应该要给人休息的机会。”她故作娇羞道。
“哦~好好好!”赵幻安点头笑嘻嘻道,“那本公子明天晚上再来,嘿嘿嘿…”
“公子,日上三竿了,咱们真的该回去了,要不然老爷会生气。”小厮在外头拍了拍房门急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赵幻安穿了靴子下床,不耐烦的叹口气,“烦不烦啊—小娘子等我啊,哈哈哈。”
看着他出了房门远去,狄丽达尔才敢安心的长舒口气,她拿起酒壶晃了晃,空空如也,心里升起一股畅意。
入夜,窗扉轻响,一人影从外面翻越进来。
狄丽达尔卧在床上久久未睡,等得便是络腮胡子的到来,听见动静,忙要下床点灯。
“别点灯了。”来人站在窗边阻止道。
好在今晚月亮较明,尚能照清她的脸。狄丽达尔怔了怔放下蜡烛,快步走到她面前跪下,感到她从外头带进来的冷气,想必是在寒夜行了许久,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拜见恩人。”
“不必,”来人低声道,“这是药,喝了之后能让你短暂的失去脉搏跳动,出现假死,但等药效一过,你就会醒过来。”
狄丽达尔接了药,捏了捏,疑惑道:“那我何时喝?”
“两天之后,佳人花会开始之前,喝下它。”
“佳人花会…”狄丽达尔喃喃道,话语间有些犹豫。
“怎么,你不愿意?”来人眉头一挑,反问道。
“自然不是,恩人莫要误会,狄丽达尔只是好奇为何不是明日,而要等两天之后?”
来人淡漠道:“这个你不要管,能让你离开就行。
“可我怕…”
来人瞥她一眼,对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不耐烦。
“我只怕佳人花会之前便被嬷嬷给控制起来了。”狄丽达尔嗫嚅道。
“看来你很抢手,”来人淡言相讽,却又问道,“她为何要控制你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这样很赚钱?”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挑选一名坊里跳的最好的胡姬舞娘去知府大人府邸跳舞。这名舞娘一定是卖艺不卖身的。”
卖艺不卖身,也就是处子…
来人低头想着,又听狄丽达尔继续道:“可那些女子再也没有回来过。嬷嬷虽不提,我们也都猜得到…”
“继续说。”见她停下来,来人又低声命道。
“其实她们都被山上的魔头给糟践死了,”狄丽达尔忍着哭腔哽道,“曾经有人去河边洗衣裳,发现过…她们的干…干尸。”
“干尸?”来人皱了皱眉头。
“对!所以我怕我还没喝假死之药便被嬷嬷给控制起来,到时候就由不得我了。”她害怕道。
胡姬身份卑微,生死很难有人在乎,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猖狂…
来人默了默,不耐道:“哭什么?你既对她有用,她还能饿着你,渴着你?实在怕发现就把药粉洒到指甲缝中,总有办法的,就看你想不想活了。”
“自然想,”可狄丽达尔依旧有些担忧,“那我假死之后,陆郎他…”
“西南山有一处乱葬岗,这里的尸体都会扔到那里,到时我会告诉他提前在那里等。”来人始终极有耐心,见狄丽达尔垂着头不说话又宽慰道,“他现在行动虽稍有不便,但头脑清醒,说话做事一如常人,无需担忧。”
“多谢恩人!”狄丽达尔含泪激动道。
“不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暂且委屈一下,忍受两日相思之苦罢。”也不等狄丽达尔回答,来人轻开窗扉已钻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