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烤羊腿
这几日大雪虽未再下,天上却一直飘着细细的小雪,轻盈漫舞,将下人们好不容易清扫出来的大理石路重新漫出一片柔白。顺着湿滑雪路直往里,有一座赏雪小楼。
雪夜,下人取了梅花上的雪,将茶烹煮,挡风帘内燃着清淡的香料,白烟袅袅,一片静谧安好,男子坐在温热的榻上,守着张棋盘静静下棋,昏黄的蜡烛笼罩,腿上躺着沉睡的红衣娇颜。
高枫坐在隔间的茶鼎旁边小睡,鼾声阵阵,忽然泠泠做响的沸腾声将他猛然惊醒,撩起风帘正见寒窗外头梅雪明亮,正映那句窗前树枝逾静好,园林一雪碧清新。
冷风拂面激散睡意,高枫见到此景不觉喃喃道:“真美啊~”而后扭头拎起茶壶去给将军续上茶水。
“夜已深,休息去吧。”男子持黑子落下,淡淡道。
女子扶在他膝上沉睡已久,高枫看了一眼,担忧道:“公子,要不将夫人扶到床上去睡?”
男子抬手将娇颜落下来的碎发拢到耳后,盯着某处的双眸微眯,沉声道:“不必,我得亲眼看着她才安心。”
高枫抿嘴一笑,心下会意,拱了拱手便退出去了。
待哒哒的脚步声渐远,男子盯着某处的双眸忽然收回,若无其事的将黑白子分开放入棋奁中,淡淡道:“闲来榻边坐,看煮梅上雪,来都来了,怎么又不好意思现身了?”
昏黄的烛光摇曳,一人从屏风后应声现出身来,只瞧他缓缓行至榻边,一屁股坐下,接过男子递来的茶水仰头饮尽,又随手捏了两粒松子剥开扔尽嘴里轻嚼,掠了眼他膝上的女子不满道:“高枫越来越放纵了,鼾声如雷,他若不醒,估计我得明早才能见你。”
男子轻笑,将膝上娇颜轻轻扶起,平躺于身侧,盖好被子。自己则舒展开麻木的双腿。
“萧大人怎有这闲空跑到我这里来听墙角?”他将一盒白棋子推给萧琛。
萧琛伸指抵住滑来的棋奁,食指中指夹住一子率先落下,漫不经心道:“一个案子。”
“哦?案子?”男子淡然一笑,反问道,“和我有关?”
“没有,不过需要你帮忙。”萧琛饮了口茶,继续道,“借我一支十人精兵。”
“精兵?”男子抬起眼帘,目光敏锐,讥笑道,“什么样的贼还需要用军营里的兵,阿琛,莫不是几日不见你已经开始到昭北剿匪了?”
“少废话了,借还是不借?”萧琛面无表情的抬眸看他一眼,语气不耐。
“借,自然是借,但你也得和我说说干什么用。”
“剿匪。”萧琛吃了他一子,拿到旁边。
男子呵呵呵的低笑出声来,重新落下一字,点点头道:“好。”
“到时候让他们聪明些,别坏了我的事。”萧琛故作不屑,硬邦邦道。
“自然。”男子似已习惯,并不以为意。
两人陷入沉默,下了有那么一会儿,萧琛忽然盯着棋局叹了口气,将即将落下的棋子扔入棋奁中,沉闷道:“不下了。”
男子沉吟片刻,也撂下棋子,抿口茶笑了笑:“看来借兵不过是个说辞,阿琛另有心事?”
萧琛也不反驳,看着他身侧宁静的睡颜,终忍不住道:“她想救的是谁?”
男子垂眸看了一眼,微沉的脸色转瞬即逝,风轻云淡道:“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孤身一人去杀北域凶魔京墨子,就单单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萧琛皱了皱眉,显然不信。
“那又如何?”男子活动了活动身子,长舒口气,满不在乎道,“她是我的人,难不成我还活不过一个死人?”
“你的人?那你为何不给她名分,娶她进门?你是拿她当亲人还是当玩物?”萧琛冷冷的瞥他一眼,毫不留情面的斥问,“还是说,你只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顾及你明媒正娶却张扬跋扈的将军夫人?!”
男子紧紧捏着杯子,直至指尖泛白,半晌才深呼口气道:“阿琛,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没想到你也会这般想。”
“以前我是了解,但我现在又不了解了,你敢说你做的事没有伤害到她?那天她孤身在客栈闹事,还受了严重内伤,若非我恰巧遇见,阿缘就不可能安稳的躺在这里,所以她跟着你和不跟着你有何区别?注定都得不到安稳。”
“所以你是来向我邀功的吗?”男子仰头将茶饮尽,语气已有明显不悦。
萧琛气结,半晌叹道,“我不跟你打嘴官司,若是以后她还过得如此痛苦,我便将她带走!”
“你敢?”男子蓦地抬起寒眸紧紧盯向萧琛,二字似从牙缝挤出,颇有威胁意味。
萧琛丝毫不惧,起身冷哼:“你看我敢不敢?”说罢气冲冲的撩帘离开。
高枫怕茶不够喝,出去又取了些梅上雪,打算再煮一壶给高叙送上去,哪知方踏上第二层楼梯却被疾步走下来的萧琛给骇了一跳!
“萧大人?”高枫奇道。
“闪开,和你那有病的主子一个模样!”萧琛骂了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啊?”高枫怔愣在原处,眨了眨眼,一头雾水的上了楼。
“公子,方才那个萧大…”
“出去!”高叙抬起头来,低声怒呵。
“啊?”高枫暗道点背,对突然冒出来的萧琛和他俩反常的态度更是感到莫名其妙,此时又不好打听,只得点点脑袋,“哦”了声下楼。
小室恢复了方才的寂静,香味渐浓,烟雾缭绕,暖暖的烛光摇曳在桌旁。
高叙舒了口气,和衣躺在阿缘身侧,指肚摩挲着她微热的脸颊,盯着她细密的睫毛许久,身子不自觉动情贴近,在她诱人的唇瓣上留下一吻。
“才不会让人把你带走。”他卧在她的颈间闷声道,抬手一挥,蜡烛熄灭,徒留帘外嗡嗡的炉声…
……
烟雨骑马疾行在前,雪风沙紧追在后,两人一路来到客郡古城。古城已有百年历史,是车兹国和北昭进行商贸往来的互通站。
最兴隆的当属长街的大市集。商贾,商团骑着骆驼拉着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皆汇于此处。
冬日里较为暖和的正午时间是进行商贸活动的最佳时刻。
长街上有数不清的摊位和近万种各色商品,马油,干果,茶叶,宝石,香料,地毯,名刀名器,牛羊肉,绣着各色图案的流苏帔子,书画,陶制品,乐器,手工艺品…皆互通有无,各买所需。
因长期的贸易往来,这里的地域特色并不明显,居民穿得都是一种混搭风格。
走在长街上可看见长着络腮胡须的异族人身穿翻领对襟窄袖棕色棉袍,头戴由黑色纱罗做成的幞头,手戴毛皮手套,脚蹬长筒毛皮靴。
异族女子则头戴高高的帷帽,沿帽落下偏透明的挡风纱巾,额前贴着中原女子才有的花钿,有的还追赶潮流,在太阳穴处各画一条红色弯月妆。
而中原人士则跟着穿简便保暖的胡袍,脚蹬皮靴,女子也兴穿贴身窄袖,长裤和毛皮靴,衬出好看的腰身…
异族商人和北昭商贾的吆喝声,砍价声,铁器敲打声,以及骆驼和马的叫声连绵不断,充斥耳边。
当中有不少卖艺挣钱的江湖艺人坐在一旁弹着七十二弦琵琶或者萨塔尔,敲着艳丽花纹手鼓的女子也不怕冷,穿着露腰胡服在风中翩翩起舞,赢得围观百姓一片拍手叫好。
烟雨和雪风沙两人也皆换了当地行装,牵着马匹慢慢行在街市上。
店铺里摆出来的烤全羊,色泽金黄,撒上孜然,肉质鲜嫩无膻味,昭南地界确实无法相比;而成摞的烤包子则是用肥瘦均匀的羊腿肉作馅儿,死面擀薄,然后把包好的包子贴在馕坑里,待烤制成功,厨子便提着嗓门,大声叫卖;还有色白油亮的油塔子,吃进嘴里暄软可口……
雪风沙的脑袋一路上循着香气绕啊绕,转啊转,看着别人拿着羊腿脆脆的咬上一大口,满口留香,肉里的香油香料立时顺着从嘴角渗出,此时再端起酒碗喝上一大口…
在外头招呼的店小二眼尖,看见他牵着马直勾勾的盯着食摊,馋的直咽唾沫走不动道,于是掩嘴一笑,故意提着跟羊腿在近处来回逛悠,并用蹩脚的中原话吆喝叫卖:“香喷喷的烤羊腿,烤全羊,烤包子嘞!”
果然,他没能禁得住诱惑,猛吸了一口香气,快步上前将烟雨喊住:“小烟烟,小烟烟,咱先落脚吃点饭吧。”
烟雨极不情愿的回头瞪他一眼,垂眸看向他手中尚未吃完的小吃,没好气道:“行了一路,吃了一路,怎样才算吃饱?”
吃了一路就算了,还全都是自己付的钱,若不是金簪在他手上,烟雨绝对不会与他多费半点口舌。
雪风沙厚着脸皮嘻嘻一笑,忙将剩下的糖葫芦和糕点一股脑的塞进嘴中,含糊道:“老夫…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抗饿。”
“…剩下的钱我要用来买剑。”烟雨抵不过他焦灼的双目,无奈道。
“买剑?”雪风沙眼珠转了转笑道,“买剑的钱用簪子换不就得了?”
“不可能!”烟雨皱眉拒绝。
“这一路走来也没见你吃点喝点…难道不饿吗?这人生在世应该及时享乐才好…”
只是他话还未完,前者已扭头离开。
雪风沙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努力将吃食咽下去,摇头叹道:“唉,怪哉,有血有肉却要为不相融的人奔波一生…”
“对啊,这人不活着不就是为了挣口吃的吗?”忽然一人挨近道。
雪风沙微怔,扭头一看竟是那小二提着羊腿将脑袋贴过来。
“嘻嘻,你这羊腿…”
“香吧,”小二拿着在雪风沙面前一遛,故意诱惑,“这小姑娘不买你可以自己买嘛。”
“好店家,这羊腿你且留着,待老夫回来再痛痛快快吃一顿!”雪风沙又凑近闻了闻,不顾小二在身后追喊,骑马去追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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