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晨,天刚刚亮,烟雨从医馆出来便向原来的客栈赶去,方一下马,店掌柜便迎脸笑道:“姑娘可来了,房间一直给您留着,也打扫得一尘不染,您看…您到底是常住还是?”
烟雨看他一眼,低头想了想。
“这…本店小本经营,您一直占着房间,这租钱实在是,哈哈…”店掌柜搓了搓掌心,有点不太好意思。
时间再耽搁不得,必须要赶快前往客郡,烟雨挑了张桌子坐下便道:“和这顿饭一起算吧。”
“哎,好嘞!”
“哎,掌柜的,与我一同住店的那个男子呢?”烟雨差点将七十二郎抛诸脑后,给忘掉。
店掌柜一拍掌“啧”了声,叹道:“提起那位侠士,他几日前便将衣服取走了。”
“取走了?”烟雨惊讶的回头,“那他留下什么信了没有?”
“这倒没有,他行色匆匆的,像是惹了什么祸事。”店掌柜微眯双眼回忆道。
祸事…烟雨秀眉蹙起,心中隐隐愤懑,九娘这次没挑好人,竟然临阵脱逃,不过幸好没给自己惹上事端。最好他幸运些不要让自己碰到,否则定把他劈成两半。
陡然想起什么,烟雨微瘸着腿快步上楼,进了房间,忙翻开行礼查看自己带的财物。
见钱袋完完整整的放在原处,烟雨蓦地松了口气,又翻了翻,竟发现匕首下压着封信—“久候不至,先去客郡等你。”
他是先行一步去了客郡?
烟雨恼意顿减,但还是微有恼意。收拾好行李,匆匆下了楼。
骰子大小的羊肉丁,与笋片香菇山药同煨,再撒些芫荽与葱花,一碗香气四溢的羊肉汤摆在面前。
烟雨从藤编筐中拿了个热乎乎的馍出来,搅了搅白花花的油面,将撕碎的热馍扔进汤中吃起来…
吃了片刻功夫,烟雨正打算去柜台会账,只是还未起身眼角余光便瞥见一灰衣向这边走近并最终在自己身旁撩袍,劈腿落了座。
此人鹤发童颜,身穿破旧的灰白棉袍,腰间系一酒壶,走起路来步态轻盈,颇具章法。
可不就是偷走金簪并在雪松林中迷晕自己的人。
“小二!”童颜瞥了眼桌面食物,朝扫地的跑堂朗声开口,“来碗羊肉汤,少放葱花,多放芫荽!”
“好嘞。”小二脆声道。
看来做贼也不是件容易活,起码内心得强大,脸皮得厚实。
任他盯着自己看,烟雨依旧不紧不慢的用汤勺搅动着肉汤,不为所动。
那人无聊的颠着腿,冻的通红的手指头在桌上来回轻点,眼睛时不时的瞥向烟雨。
“枫叶坊的杀手?”他终于开口,居然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烟雨搅汤的手指微顿,静如深潭的眸子淡淡的扫向他。
气氛蓦地凝窒,再无人说话。只有扫帚的刷刷声,后厨的铛铛剁肉声,账房的算盘声,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童颜依旧笑着,烟雨更是凝神相望,看似无异,却隐隐有股肃杀之气蕴在其中。
时间凝了一瞬,童颜猛地反身飞奔而出,烟雨当即甩出袖中的两枚飞镖却被前者一个斗篷扬起统统击落。
茫茫的大雪覆在这广漠的荒原上,灰暗的天空与雪际在远处相接,闪着寒冷的银光,放眼望去没有半点绿色,半点生机,能感受到的不过是一片沉沉的压抑。
童颜依在一片破败的残垣上,看着微喘的烟雨不禁摇头哈哈大笑:“小美人儿,看来你得好好修修内力才行,这才追了多远的路?”
此地已是位于镇外的郊地,距客栈少说也有三十里路,烟雨即使腿上没有伤,一路跑到这里也会忍不住的喘息,可他呢,脚步轻微,武功高强,内力深厚。
此人绝对是个难缠的主…
他这句“小美人儿”实在令人感到羞辱,烟雨迅速调好内息,二话不说从背后抖出剑来,一招白蛇吐信直取向他的肋下京门穴。
童颜身体灵活多变,两手在雪上轻撑,咻的一个囫囵低蹦,那剑便落了空。
烟雨微怔,刷的一剑便怒砍向残垣,连带着扬起的积雪,舞起的凌厉劲风,统统向童颜袭来!
哪只童颜手疾眼快,看清剑的来向,只迅捷一脚便猛地踩住她从雪里刺来的剑尖。
“你…你这无礼小女娃,胆敢削老夫的屁股?!”
“差辈了吧你!”烟雨当即抽出剑来再次斩向他脐下三寸处的关元穴。
童颜身子一个灵活后仰,双脚一旋,将积雪与杂石带起,最后平稳的斜躺在残垣上。
“速度不够,内力也不够,想要杀我?回枫叶坊再练上个十年!”他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颗葡萄在身上乱擦了擦,扔进口中嚼咽。
“你是谁?”似对枫叶坊有所了解,烟雨起了疑心。
“我?”那童颜伸指朝自己鼻尖一点,笑道,“江湖逍遥~小~神…偷!你们枫叶坊的飞镖我认得。”
“还我金簪!”见他如此嚣张,烟雨不禁怒气愈深。
“小美人儿,你是不是没听明白啊,都说了是神偷了,到了贼手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还?”他笑嘻嘻地,十分得意。
“那你就别想要解药。”
“哈哈哈哈哈,笑煞老夫了!”童颜仰头大笑拍腿,“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会怕你那点毒?况且你也没射中我。”
烟雨再次抖剑激射而出,这次童颜正色起来,只盘腿而坐,微微侧头避开长剑,伸手握住剑身,只听咔嚓一声,长剑顿折成两半!
只见他笑着扔了剑头,左手却依旧完好未损,烟雨一惊,握紧手中剑柄,呆愣在原地。
“这金簪可是个好东西啊,”他从怀中掏出来,故意当着她的面前细细观赏,“嗯~还是宫中之物,看来一向洁身自好的枫叶坊也与朝中有了不菲的联系。”
“快还给我!”烟雨忽的震怒。
“哎呀,你这小娃不要吵,刺挠得老夫耳朵疼。”童颜皱眉挠了挠耳朵眼,晃了晃金簪上的流苏,便打算往自己头上戴,“这好东西值不少钱呢,若是用这个换酒喝…”
“你敢!”烟雨急了。
“哎呀,聒噪!”童颜烦躁的晃头晃脑,随手捻了一粒石头击在她的哑穴上,这下烟雨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烟雨只得上前与他赤手相搏,可那童颜却又伸指一点再次将她定住。
“即是和朝廷有关,那应该也不差这点油水,此金簪恰合我意,戴着玩玩,不还了!”童颜从矮墙上蹦哒下来,过去细细端详烟雨,“小女娃长得标致,可惜你碰上了我,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说完便扬手掐上她纤细的脖颈,烟雨紧张的双眼一闭,本以为窒息的濒死感突至,但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她缓缓睁开眼,却发现童颜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揶揄道:“原来杀手也怕死呀。”
烟雨发不出声音,气得将脸一侧,不去看他。
“怕死有什么丢脸的?这世上谁人不怕死?”童颜笑了笑,解开她的哑穴,“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烟雨不屑理会这个古怪的人。
“哎?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把金簪还给主人?”
“烟雨。”她冷漠道。
“怎么还有这么笨的杀手?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童颜哈哈取笑道。
“那你又是谁?”烟雨不理反问道。
“我?”童颜伸手打了一下烟雨的额头,“真笨,都说了是江湖小神偷!”
“你才笨,哪有蠢贼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还会回来挑衅的?”烟雨嗤之以鼻,十分不屑,“还自称为老夫。”
“你这女娃才笨呢,杀手也是人,要懂得权宜变通,明明打不过老夫还要硬撞,岂不是以卵击石?”童颜揶揄着,顺手解下腰间悬着的酒壶塞她手里,“把它打满,再请老夫吃个饭,就算是了了这冒犯之罪,至于金簪嘛~除非你让老夫跟着你出去耍耍!”
杀手也是人…
听到这话烟雨默了默,心中有些异样的酸楚与自责。
“怎么样啊?”见她垂着脑袋,径自沉默,童颜又问了一遍。
“不可能!”烟雨怒瞪他一眼。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童颜佯装从她手中拿走酒葫芦,转身便走,“哎呀,这金簪能当不少钱呢,可以喝好多酒了。”
“等等!”此人跟着自己必有意图,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当务之急是要确保金簪安全,至于这怪人,等走的时候将他甩开便好,“我答应你。”
“这还差不多。”童颜笑嘻嘻的回过头来,解开烟雨身上的穴位,递给她酒葫芦。
烟雨不情愿的接过来,硬邦邦道:“金簪什么时候还?”
“都说了,你让老夫跟你出去耍耍。”
“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万一你吃饱喝足了,一溜烟跑了…”
“那怎么可能,老夫可是江湖神医!岂是那样的人?”童颜争辩道。
江湖神医…
“雪风沙?”烟雨细细打量他,惊讶道。
“你应该叫老夫前辈,哼,没礼貌的小屁孩儿!”雪风沙皱眉不悦,闷闷道,“没小琛琛可爱。”
小琛琛…萧琛…
“萧大人?”
“嗯,”他点点头,漫不经心问道,“他去哪了?怎么也不来找老夫,肚子都饿扁了。”
“我也不知道。”提起萧琛,烟雨也好几天没见了,心里头空落落的。
“哎呀,不管那小子了,先吃饭!那个务必给老夫装满了!”雪风沙笑吟吟得指指酒葫芦,轻功施展先回了客栈。
待烟雨回至客栈,那神医自己订了个二楼小包间,已是酒足饭饱,正劈腿踩凳剔着牙。桌边一角吃剩的羊骨牛骨堆成小山,桌内的盘碗碟子也仅剩汤底与残叶,身旁的板凳上还摞叠着三罐喝剩的酒坛…
烟雨在原地怔愣住。
神医瞥见她,像是看见了福星一般,忙朝门外小二朗声道:“小二!结账!”
原本小二以为他结不起帐,正郁闷着,现下一听要结账自然是喜不自胜,忙乐颠颠的跑进来:“这位爷,一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烟雨惊道。
“她结。”神偷摇手一指,事不关己的背过身去。
“要结你结。”烟雨瞪他一眼,闷闷坐下。
“我没钱啊,要不然我把金簪当掉?”
“你…”烟雨气结,实未料到这老头有如此大的胃口,还这么厚的脸皮!无奈之下只得从怀中掏出银两来付上。“再把这个打满吧。”烟雨叹口气,不忘将酒壶递给小二。
雪风沙剔了会儿牙,突然朝她招招手,低声道:“小烟烟,要不你跟我去做贼吧!”
“……”烟雨怔了怔,强忍住怒意。
“杀人有什么好还折寿,做贼多有趣啊!”老头将大拇指一挑,满脸得意,“救人,游玩,盗取不义之财,一举三得!”
“我们还专杀不义之人呢。”到底还是个孩子,烟雨没忍住,顶了句嘴。
“你们枫叶坊早就变了,明明是专杀有义之人。”
“你胡说!”烟雨猛然站起身。
“老夫可没信口胡说,不信你便去打听打听!”
“你…”烟雨提起包袱,摔门而出。
“哎?小烟烟你等等老夫!”雪风沙忙起身随着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