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瘦相间的牛肋下肌肉被切成块块,泡了几遍血水,又加入姜、酒去去腥,糖油熬煮最为关键,熬大熬糊会发苦,熬的火候不够又太稀,所以萧琛吩咐雪风沙干点简单的——将肉块用冷水焯了焯,然后浮出血沫,捞出控干水分。自己则腾出空来熬糖油。
以前娘亲在世时,最拿手的就是做红烧牛肉,隔三差五的便要亲自下厨做一顿,萧琛有时练完功课都是先去灶间看看娘亲在不在。
现在这道菜对萧琛来说,已是炉火纯青。
透明质硬的冰糖块倒入预先盛好油的锅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开小火慢慢铲碎搅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熬成了焦黄如琥珀色的糖油,而后下入焯好的牛肉块,再加入葱姜蒜大料,添水盖上砂锅盖炖着。
胡萝卜炖羊肉便稍简单些,胡萝卜切成滚刀块,放入羊肉汤里继续炖一炷香的功夫,出锅时撒上小葱,芫荽,胡椒面即可,汤白肉嫩,味道鲜美,光是看看便足以让人大饱眼福。
剩下的胡萝卜擦成丝剁成馅儿,包成水饺,剩下的一小块牛肉便切成丁,用辣椒煸炒一下,用白菜叶包着蘸酱吃…
沸腾的热气不时顶得砂盖泠泠作响,散出的肉味酱香四溢,萧琛拨开白雾,用勺子取了点肉汤,尝尝咸淡。
雪风沙在一旁喜滋滋的摘着蘑菇,听见“嘘溜”声,忙往这边看过来,好奇的双目卜灵卜灵的。
“前辈,你摘快点。”萧琛又故意盛进碗中少许,边喝边道。
“这就好啦?”雪风沙未能忍住,撂下蘑菇便跑过去,朝砂锅里猛浸了一大勺,连吹都未吹,直往嘴边送。
萧琛“哎”了声,有意提醒却被他用手相抵,满不在乎道:“老夫也尝尝咸淡!”
只听嘘溜一声,舌尖传来痛麻感,雪风沙立时烫的扔了勺子,原地跺脚,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听他道:“他奶奶的,烫煞老夫了!”
“……”萧琛悄悄将脸别过,忍住笑意。
………
菜已端上桌,两人坐在桌边,守着暖烘烘的炭盆,雪风沙启了坛子怪酒,颜色如墨,异常刺鼻。
萧琛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闻了闻,不禁皱起眉头,抬眸又瞧见雪风沙连连扬起下巴示意,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物?”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他得意笑道。
味道实在怪异的很,不知是些什么,反正绝对不是酒,萧琛又拿近细闻,眼波微动,眉头一蹙,似想起些什么。
“怎么?你是怕老夫害你?”见他迟迟未动,雪风沙不满道,“这玩意儿乃是老夫千辛万苦去长白山挖采珍药再放进苦寒之地熬炼出来的,费了多少功夫!江湖侠客都争得头破血流,老夫可是看在你小子给我做饭的份上才舍得拿出来的!”
萧琛回过神来,谦然微笑:“前辈莫怒,晚辈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看笑话了。”说着皱眉饮尽。
“哎~这才是乖孩儿!”雪风沙端起酒杯也随着一饮而尽,而后将这坛“黑墨汁”宝贝似的包裹起来,换上两坛正常的清酒。
“来,喝这个!”雪风沙启开酒坛倒入壶中,只见酒质无色透明,清澈明亮,方倒入杯中便散出一股醇香。
“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萧琛持杯微酌,只觉酒体醇厚,余香较浓,小酌一口令人嘴中绵软,回味无穷,确实是上称佳酒。
“你小子居然识货,这可是老夫藏的好酒,本名桑落。桑落之时取井水而酿。”他摸着酒壶喜滋滋道。
“前辈…”萧琛目光流连于他的稚颜,欲言又止。
“嗯?”雪风沙回过神来,笑嘻嘻问道。
萧琛顿了顿,却又什么都没问,反而取过两个碗来将酒杯替下,微笑道:“能遇见前辈是萧琛此生之幸,但初来乍到未免搅扰了您的清净,晚辈在此赔罪了。”说罢持碗一饮而尽。
雪风沙见状起了大兴,当即痛快道:“好琛琛!老夫正愁着没人与我喝酒,心里烦躁的很,咱们不醉不归!”哈哈笑着饮下了一碗。
席间两人相谈甚欢,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基本上都是雪风沙喋喋不休,萧琛点头附和示意自己在听。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
“妙幻那老和尚…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老迂腐花瓶,每每…老夫提酒去寻他喝酒…他都得以什么出家人不能犯酒戒为由拒绝老夫…还把老夫拉到佛像面前陪着他念经打坐…一坐就得两三个时辰,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说错了话…还要被他当众训斥,”雪风沙脸颊两片绯红,抱着酒壶,仰头眯眯眼,一拂袖,不快道,“在那群小和尚面前活生生羞煞人,老夫再也不去了!”
见他酒意渐浓,萧琛嘴角轻勾,漫然相劝:“古语有言,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此酒虽香却烈,前辈可得悠着点。”
说着又从他怀中夺过酒壶,分别倒满,两碗相击,萧琛轻抿一口,眼神示意。
雪风沙本就是人来疯,更何况是遇到这种可以说得上话的“忘年之交”,登时兴致大满,端起酒碗豪放道:“老夫的酒量那可是千杯不醉!小琛琛你尽管敞开肚量喝便是,不必给老夫省了。”然后仰头喝尽。
见他喝得差不多,萧琛便开口道:“晚辈有一事不解,想要问问您。”
“什么事?”雪风沙往口中塞了三四个水饺,忽然停下嚼动笑道,“奥~莫…莫不是要替你那小娘子报恩?不用谢!老夫可不是那些婆婆妈妈的人。”
萧琛本没想到这层,不过他这冷不丁的一问倒是提醒了自己,想了想便随着问道:“前辈为何要将她故意引入陷阱?那里可是马寇的必经之地。”
“老夫可没有…”本欲迎上萧琛的话头,极力争辩,却未承想方一抬头便被他凌利的双目盯得心虚,顿时声音降了下去,“谁让那小丫头片子非要跟着老夫,不知…天高地厚。”
“你不拿她东西,她如何会跟着你?”萧琛反问道。
“那可说不准,毕竟老夫风度翩翩,气宇不凡。”雪风沙从怀中掏出把小玉梳,不紧不慢的梳起了发丝。
萧琛锐眼识人,哪里会听他信口胡诌,已将胳膊伸至他面前,招了招手示意。
“什么啊?”雪风沙开始装傻,故意将梳子放进他掌中,“你…你也要梳头发?”
萧琛将手一侧避开,无奈道:“前辈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雪风沙一顿,醉醺醺笑道:“那老夫就不知道你小子要什么了。”
“金簪。”他淡淡道。
“金簪?”雪风沙夹了块儿牛肉放入口中,吧唧吧唧吃得极香,“什么金簪?”
“前辈—”萧琛无奈叹道。
雪风沙停了筷子,连连摆手不耐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老夫不过就是看那簪子花纹独特精美,想自己雕刻一根罢了,又不是不还,休要小气!”
萧琛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好,到时您自己还她便是,不过前辈是如何找到烟雨房间的?莫非那女子在大闹酒楼时,您也在?”
“当然了,老夫那时就在席下坐着呢,论起易容,老夫可是祖宗辈儿的!”雪风沙洋洋得意,点着他的脸道,“虽然你的矫音矫容做的很好,常人听不出毛病,但在老夫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
“晚辈受教,”萧琛浅笑再问,“那红衣女子拖前辈办的是救人之事,况且又达到了您的要求,为何要放她鸽子?”
雪风沙皱了皱眉,满脸无奈:“唉,此女子执念太深,不懂生老病死乃人世常事,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泣涕涟涟的在老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又恰逢雨夜,惹得老夫心中好生苦闷,赶又赶不走,只好编了个幌子让她走了。”
“所以您便让她去杀京墨子?”萧琛讶异的语气中带些责备,“那京墨子乃北域凶魔,她一介女子如何杀的?前辈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但她这不是杀了嘛,本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好的功夫,还真把人头给带了来。”雪风沙吃着酒肉又含糊道,“可惜了…那人真是没有福气!罔顾了此女子一番苦费力,任凭神仙来救也无力回天喽…”
将死之人?会是谁?
萧琛面色沉重,看着杯中酒渐渐失了神。
“来…干!”雪风沙端起酒碗与他相碰,仰头喝尽,打了个饱嗝,语气中略带一丝幸然,“她即是将军夫人,那我不救也正好免得淌这趟浑水了。”
萧琛勉强笑了笑,给他重新满上。
“小琛琛,你真是好手艺,竟…竟比那些厨子做得还要好吃,尤其是这红烧牛肉!”
“若不是这牛肉被你放老了,变了有些柴硬,要不然还要好吃。”萧琛轻抿了口酒,淡淡道。
闻言,雪风沙突然将喝一半的酒碗放下,起身跑至书案处,持起纸笔,兴奋道:“我准备好了,你且说慢些,老夫年纪大了,脑子记得慢。”
“……”萧琛挑了挑眉头,不解的看向他,“什么?”
“菜谱啊,我记下来,自己慢慢研究。”
萧琛忍不住笑道:“不急,等吃完饭,我为前辈写一份便是。若待会儿凉了,浮起油花,这菜可就不好吃了。”
“也好!”
两人又喝了许久,见他醉意颇浓,俨然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萧琛有意问及枫叶坊的事,雪风沙却反复摇头,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最后竟直接倒在了酒桌上…
萧琛将他扶到床上歇息,自己复回至座上,换上小盅,独自饮了一会儿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