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林里除了雪还是雪,毫无半点人的生气,偶传几声鬼哭狼嚎,野兽咆哮回绕在林里,更是瘆得人头皮发麻。
此刻,天空又开始簌簌的落起鹅毛大雪,萧琛未敢浪费时间,一路轻功施展向东飞去,行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出山口的位置。
当时自己情急并没有细看,现下一看果真有个三岔羊肠小道,通北一条,通南一条,通东一条,分别呈之字形盘绕蜿蜒。
萧琛随便看了眼,复回至烟雨曾半倚的那颗树下,原本留下的足迹被雪一盖,已变得有些浅,况且都是自己原先留下的,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足印。
一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令他有些头疼,禁不住叹口气,仰头看向头顶茂密的松枝,白绿相称,把灰暗的天空分割的支离破碎,那如柳絮般的雪花轻落在自己的脸上,肩上…
他又来回转了会儿,待再次仰头看树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渐渐失神,眩晕的麻痹感不断拱入头顶。
萧琛忽知不妙,想要去扶住身旁的树,却早已站不稳脚跟,最终踉跄跌倒,晕厥了过去。
……
塔拉医馆,某间厢房。
幽黑的暗室里血腥味浓重,数千条粗壮的长蛇身覆亮片黑鳞,撕缠在一起,有些是被斩了七寸,血流满地,蛇头蛇尾皆已离散,有些还未死透气的,正在地上翻来覆去,露出瘆人的白肚…
烟雨瞪着惊恐的双眼看向自己面前,猛地传来的一阵腥味,刺激的她胃里翻腾,差点吐出来,她赶忙捂住嘴打算逃离。
可是等她转过身来,直面向自己的竟是满池血水和残肢剩骸!数不清的鳄鱼正紧紧地将她盯住…
烟雨这才发现,自己正立在一处石台上,俨然已经成为这些冷血之物相互争夺的案板肉!
“不要…”她朝着即将要爬上来的蛇头猛踢一脚,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小腿上更是血流不止。
“不要…不要过来!”她急得原地跺脚却无计可施。
“烟雨,快过来!”有人在某处猛地喊了她一声。
好熟悉的声音,烟雨蓦地抬头望向四周,回应道:“是谁?!谁在喊我名字?”
“烟雨,这里!”萧琛居然出现在她的不远处,并朝她不断招手,笑得那样温暖。
“大人…”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啊!”突然一只鳄鱼猛然从他背后跃起,撕咬上他的脖颈,只见血液飞溅,萧琛在血水池里扑通了几下,没了动静,立时,一群鳄鱼,长蛇纷纷掉头狂蹿向血池…
“大人!大人!大人!”任由她将喉咙喊得嘶哑,却也无法使上劲儿,只得眼睁睁地看完这幕惨剧。
忽的,鳄鱼的撕咬,长蛇的缠绕,满池的血污皆遽散在她的双目里…
当烟雨再睁开眼,却发现竟是一个皮肤白嫩的男孩子怼在自己面前,占据了大片视野,溜圆的双目如铜铃,探究般的盯着自己的脸。
“啊!”烟雨被猛地骇了一跳,抬手便给他胸前来了一掌。
“哎呦!”男子没个提防,被一掌击翻在地,还连带着身后凳子一起滚了个跟头,只瞧他从地上奋力爬起来,双手不停的揉搓着胸前痛处,埋怨道,“平白无故的,姑娘为何要打人?”
烟雨坐起身来,疑惑的观察自己周围,淡淡的药香,燃烧的炭盆,身上覆盖的棉被,梨木架上搭着的斗篷…
原来是个梦?
好在是个梦!
她心底稍松了口气,抬头注意到神情哀怨的男子,淡淡问道:“你方才盯着我做什么?”
“姑娘应该是做噩梦了,喊得好大声,吓了我一跳。”男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凳子放在一边摆好。
被他一提醒,烟雨又想起方才那个让人后怕的噩梦,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颤,她默了默问道:“你可知道将我带到这里的那个人他现在在哪儿?”
“哦,你问我家大人啊?他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男子脆生生道。
“你是…”
“在下何生,是我家萧大人的侍从。”他一张圆脸笑嘻嘻的,颇有些自豪,“我和我家大人从小长到大。”
烟雨这才将悬吊的心彻底落下,见他一直喜滋滋的对着自己,烟雨低下头想了想又问道:“我方才喊了什么?”
“大人!”男子忽然笑嘻嘻的走近,兴奋道,“姑娘口中喊得大人可是我家萧大人啊?”
他似乎很爱笑,憨态可掬的模样,与萧琛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相比可谓天差地别。与这样可爱的男孩子一同长到大,生活中得有多少乐趣?
烟雨突然有些好奇,萧琛平日里会怎样与他交流,大概不会总板着一张威严的脸吧。
“姑娘?”见她兀自出神,何生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扫了扫。
烟雨一怔,回过神来:“替我谢谢你家大人,若是以后有用得着在下拼命的地方,在所不辞。”说着便向往木床下挪动。
“哎—姑娘为何突然要走?”何生觉得莫名其妙,赶忙上前去扶,“小心腿。”
“嘶…”小腿被扯动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烟雨秀眉紧蹙,才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
见她嘴唇泛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体也直发抖,阿生赶忙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面前:“姑娘还是快躺下吧,退烧药起作用了。”
烟雨微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额头,果然是汗涔涔的:“不必了,在下还有事,就此别过吧。”
“姑娘若实在想走,也应该等大人回来当面道个谢再走,若是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未免失礼。”何生尴尬笑道。
烟雨顿了顿,眉意似有所动,半晌道:“能帮我把斗篷拿过来么?我想坐会儿。”
“好。”何生乐颠颠的给烟雨拿过来,让她披上,看了看又热忱道,“姑娘饿了吗?”
“我不饿。”烟雨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饿,那…”阿生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诡芒,搬了个凳子坐到她的跟前,笑吟吟道,“那在下想跟姑娘打听个事情。”
烟雨目光带了丝警惕,看他一眼问道:“何事?”
“姑娘年龄几何?可否婚配?”何生并不觉此话有何不妥,只顾两眼冒着期待的目光望着她。
烟雨闻言怔了怔,面露窘迫,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何生顿时大喜,两手一拍乐得不能自已:“缘分啊!你与我家公子可真是缘分!”
烟雨被他这反常行为骇了一跳,双目愣愣的看他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
何生扭头见她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挠了挠后脑勺复回至位上,讪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我家公子到现在都还未娶妻,我家老爷愁的直长白头发,给她说了好几家姑娘,什么漂亮的,有才华的,门当户对的,他竟然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决然拒之门外!”
“……”
两人突然静默一瞬,烟雨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眸才发现何生正目光焦灼的看着自己…
“怎么?”烟雨不解道。
“姑娘…觉得我家公子如何呀?”他搓了搓手,恰似贩卖人口,双目张的那叫一个炯炯有神!
“……”烟雨这才顿悟过来,他说了这么多,竟是想让自己…
“我不过是一个无名无份的贱民,何德何能竟攀附上你家公子。何况你方才都说了,漂亮的,有才华的,门当户对的他都未钟意,那就更甭提我这个一样都不沾边的了。”
何生一拍大腿,满不在意道:“害!这有什么?我了解我家公子,他向来不在乎这些权贵身份,至于老爷那边嘛,嗯…公子和他说一声即可。”
竟不知北昭何时新修订的律法,杀手也算是民了?本神捕竟毫不知情,倘若以后抓错了,岂非是自己业务不精,借着官职为所欲为了…
今早的话烟雨听得清楚,萧琛说得没错,自己不过是一个终身藏于暗中的贱人,连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都不配,哪里还有私配朝廷重臣之子的荒唐想法?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并无这些打算。”烟雨淡漠道。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
“以后也不会有,”烟雨突然截断他的话,冷冷道,“我并非闺阁女儿家,这辈子注定无福享受安稳日子,只能奔波于江湖,指不定哪天便死于他人剑下,尸骨无存。”
而他…
现在不想婚娶,只是没有过完他的逍遥日子,没有遇到他真正心爱的人,没有处理完他手中的公务。
等哪天他想成家了,只需请个得力的媒人相助提亲便是,而随便哪一位女子都好过自己千倍万倍。
所以自己与他注定是云泥之别,鹰与蝼蚁,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她抬头看他,硬邦邦道,“你作为家仆应当为了自己主人的前程而好好谋划,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竟随便对着一位不知来路的女子说这些话,万一我要是对你家公子图谋不轨呢,岂不是引狼入室?”
“我看姑娘不会。”
何生总觉得她与公子面相甚是相配,说不出来的那种合缘!
“我会!”她突然抬眸带些恼意,“我从来没有奢求过这些东西,我也不配,请你别再说了。”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来…
何生看着她落寞孤单的身影,心里莫名产生悲允,他默默静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开口缓解尴尬。
“咚咚咚,”医童在外头叩响门扉,“我送饭来了!”
“哦,来了。”何生回过神来,将医童送来的饭菜放到烟雨旁侧的矮桌上,“这饭菜热乎乎的,请姑娘趁热吃。”
烟雨微阖双目,默默不语。
“我是个粗人,有时说话不过脑子,竟好心惹得姑娘不快了。”何生赧然汗下,讪讪解释。
“不碍事,我身上有点乏,想再休息会儿。”她淡淡道。
何生会意,识趣的“哦”了声,转身便要离开。
“帮我把饭菜端出去吧,我没有胃口。”
何生顿了顿,不再相劝,点点头便将饭端了出去。
听着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脚步走远,烟雨才扶腿忍痛躺下,只是缓神良久,睁眼闭眼却皆是今早萧琛在雪中持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