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问路
山上雪盈数尺,积雪没过小腿半,虽说是穿着冬靴,有绒毛保护,但也难抵长时间的跋涉,不免会灌进风雪去,将双脚冻的僵痛。
萧琛顺着树枝积雪砸下的踪迹,步履艰难的往前跋涉行走,终于在出山口的一侧,看见了正倚靠在矮松身上,睡得静谧安详的烟雨。
他心口似松了口气,忙快步行过去,第一时间检查她身上是否是有明显的伤口,见她闭眼不睁,萧琛伸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气若游丝,又拉过她的手腕探指按压—脉象似有似无,浮乏无根。
显是气息奄奄之兆,但面色红润,唇有血气,并且腿上的血已被止住,止血的布条也明显被人换过…
萧琛方在纳闷,便发现烟雨手中握着一个黑色小陶瓶和一张折叠的信纸,他展开细读:“救了你的小娘子,小子可要记得感谢我啊!”
信的落款处有一片梅花瓣。
梅花瓣…萧琛皱了皱眉,面上若有所思。
“醒醒,”他晃了晃她的胳膊,见她没反应,萧琛又轻轻拍了拍她冻的通红的脸蛋,“烟雨,醒醒。”他唤道。
依旧没反应,应该是冻晕了,萧琛没再耽搁时间,忙将她拦腰横抱起,匆匆离开了此地。
行出林后的空气霍然舒畅,低沉阴暗的云层垂压在天空,寒风凛冽,凄彻透骨。
大片的污血浸透白衣,血腥味儿直令人作呕,萧琛皱皱俊眉觉得十分有必要换一身衣服再继续往前走。
“啾啾啾…”忽的,一只青鸟扑展着翅膀从山道的不远处飞来,最终落到萧琛的肩膀上。
“啾啾啾,”青鸟不知是累坏了还是饿坏了,不停的仰头叫着,露出脖下的三绺黄毛,看着十分亮眼。
“你们倒是准时,”萧琛侧头朝着青鸟无声笑了笑,“正解我燃眉之急。”
“大人!”果然,仅过一会儿的功夫何生便带着几个随从骑马从东边踏雪赶来,下了马,看了眼萧琛怀中女子,顾不得气喘吁吁,疑惑道,“大人,您这是…”
血…
眼珠瞬间瞪的溜圆,扯着萧琛的胳膊边检查边急道,“您受伤了?!”
“没有。”
“我不信!”何生围着他直转圈,摸摸后背,碰碰腰,拍拍胳膊,撩撩头发…
萧琛不耐的“啧”了声,因腾不出手,只得歪歪头避开:“你看我很闲是不是?”
“奥…奥!”何生忙转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大人武艺高超,自然是伤不得,是小的多虑了。”
“这是…”他又看向萧琛怀中的女子,眼光中忽的闪过一丝狡黠,“小的就说老爷多虑,公子哪里是断袖!”
萧琛倒吸口气,抬脚猛踢向他的屁股!
“啊!”何生疼得五官紧揪到一起,原地蹦了好几下。
“别闹了,赶快将她送到就近的医馆,再让人给我换件衣裳。”萧琛谨慎的将烟雨放到何生的后背,不忘嘱咐道,“她的腿受了伤,看着点。”
“好嘞!”
何生轻快的答应,背起烟雨就鼓足了劲儿的往前跑。
眼看烟雨被颠的头也摆动,腿也荡悠,萧琛无奈叹了口气,朝着远去的背影斥道:“慢点跑!”
“哎呀,知道啦!”
………
偏偏是积雪厚实,藏有陷阱之地,又突然出现马寇,再把烟雨带走,还有那片梅花…
萧琛愈发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心下打算还是要回去看看,仰头将热茶饮尽,戴上狐皮暖额,命随从取过厚裘,快步行下楼去。
“哎—公子,饭已经做好了,您这是要上哪儿去?”何生端着热菜上楼,正好与萧琛撞了个面。
“不该问的别问,”萧琛点了下他的脑门,行了几步,忽的又滞住脚,扭头嘱咐道,“别忘了给…”
“啊呀我知道,医馆那位姑娘早就安排好了,饭菜也备着呢!”何生忙不迭抢过话头憨憨笑道。
萧琛笑了笑方要扭回头去。
“哎—公子,那她要是醒了向我打听你,我该怎么说?”何生忽的追问道。
“如实说便是。”
“好!”何生见他抬指撩帘行出门外,炯炯星目忽闪诡芒,嘻嘻一笑。
…………
若是循着今早的脚步和打斗痕迹去找出山口自然容易许多,但留下的那些尸体定是要招些野兽去拼食的,说不定还会在那里抢夺地盘,守株待兔,那自己再去岂非是羊入虎口。
为了避免这些不利的麻烦,萧琛骑马循着雪路行了一段时间后,决定先找山下的人问问情况。
他漫行至一处村落,离离散散仅十来户,房屋分布不齐,有的还东倒西歪,坍塌堆砌,大雪过后,仅露出块土坯来,像是遭遇过地龙翻身。
大雪积压在低矮的土坯房顶,灰色的烟囱口呼呼的冒着白烟,门口的一边还有一处矮小的木屋。
屋外有一个铁锥深插在地下,循着生锈的铁链可以看到一只毛长皮厚嘴短眼小,但又体型巨大的獒犬隐在小木屋后,它正来回的在门口履行其巡视之职,粗短的腿坚定有力,狗爪铺在地上摁出朵朵梅花印…
萧琛牵着马缓缓朝这家走来,脚底踩雪的声音引起獒犬的注意,它动了动小耳朵忽的从自己的小木屋后蹿出来,豆大的目光警惕逾恒,朝他发出阵阵低吼…
农妇穿着单薄破旧的棕色袍子,戴着毡帽,正拿着大扫帚清理院里的厚雪,说是院子,不过是些矮栅栏围起来的小地方。
她听见獒犬阵阵低吠,微微侧头,眯起眼睛打量外头,然后朝着地上的胡人男子说了什么,他忽的起身也看过来,两撇黑胡微卷,目光不善…
冬天的温度太低,人尚有冻死的,何况是圈养的牲畜。
男人正在处理地上的几十只被冻死的小羊羔,皮毛扒了给小孩子做点棉衣裳,五脏六腑剖出来扔进一个破瓦罐里给獒犬吃,至于未长成的皮肉,剁成块儿放到干净盆里熬点羊骨头汤自己喝…
尽管对外人有所警惕,黑胡男人还是用布子擦了擦血手,迈步朝外头走出来。
农妇躲在他身后跟着,忽的一下拉住他,用惊恐的目光看了眼萧琛,垂头又朝着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心,然后走出院来。
萧琛见他戒备心颇重,于是自己先拱手说明来意:“请问大伯,进山最快的路怎么走?”
中年男子微怔,上下将其打量了打量,然后就开始在萧琛面前挥手比划,嘴里也啊些什么,话不成溜。
竟是个哑人…
萧琛看了眼紧张观望的农妇,一时陷入了无措。
“阿爹!”
忽的从屋里飞出了个十五六岁的蓝衣小姑娘,边唤边不顾农妇阻拦跑了出来,一下将男子用纤细的胳膊挡在臂后。
她深邃如星的眼中透出惊恐,并带些怒气。
他们似乎对外来者的敌意很重,又不懂官话,只会说胡人方言,如此说不清道不明,反而添些不必要的麻烦,萧琛想想还是决定再换一家试试,于是朝他们拱拱手准备上马回赶。
“你谁?有何事!”胡人女孩忽朗声问道。
官话蹩脚却也能听得懂,萧琛一怔,心里多了番惊喜。
他又翻身下马,朝着女子作揖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请问姑娘,进山最快的路怎么走?”
女子明显一愣,细头细脚的将他的穿着打量一番,语气比方才稍许缓和:“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要去客郡走亲戚,想过山,可惜还得绕路,太麻烦了,所以寻思能不能抄条近路。”他笑道。
女子轻嗤,用方言说了句“笨蛋”,却被身后的男子用手指敲了下额头。男子推开她走上前,拱了拱手,然后指了指山,双臂交叉,示意不可行。
女子揉了揉额头,嘲讽道:“难道没人和你说吗?虎阙口,虎阙口,百里不单行,千里不留命!你竟敢一个人来此地,还要进山?!”忽的她抻过脑袋压低声音嘘道,“小心被马寇杀了喝血!”
看来他们常常受到马寇迫害,怪不得看见自己会表现得如此警备与害怕。
“这山路经常会出现马寇么?”萧琛问道。
“这可是畜牲的必经之路,杀人洗劫样样精通,无恶不作!”女子恶狠狠的咒骂。
“告官了没有?”
“告官有什么用?这群狗官还上赶着巴结呢!”她义愤填膺,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为何不搬走?”
“我们在这里尚且还可以打猎生存,年头好的时候再去集市上用皮毛换点银子裹腹,可若让我们逃走,路上的车费怎么办,吃的呢?喝的呢?”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将脑袋别到一处,深垂下头。
萧琛皱了皱眉,心里泛起酸涩,低头从袖里掏出一袋碎银递给她:“这些你们先拿着用。”
女子瞥了一眼,啪一下将钱袋打落到地上,怒道:“谁稀罕你们有钱人的臭银子?!”
她爹嫌她多嘴,扬起手来便狠抽了她肩头一巴掌,方要再打却被萧琛一把拦下。
“别再打了。”萧琛阻止道。
女子爹爹看出萧琛不是一般人,不敢招惹,立时停了手,弯腰将他的钱袋捡起来反复拍打好几下,然后双手捧着递到萧琛面前。
动作如此小心翼翼,让人看了不禁心头一酸。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看看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萧琛心中有愧,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拿着吧。”他将递过来的钱袋又推了回去,“买几件厚衣服。”
“你…”女子将眼泪抹净,有些诧异。
“你们放心,会讨回公道的。”萧琛眼神坚定的看着她。
女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爹爹一拽,跪在地上磕头,男子双手合十,做了些他们民族独有的感激祈祷。
“不必多礼。”萧琛将他们扶起来,沉吟片刻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您还是回去吧,那山是真的不能进。”女子真诚劝道,“此路虽近却凶险无比,一旦遇到马寇…”
“那算了,我还是换条路吧,”萧琛淡笑道,“不过你也可以和我说说怎么走。”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进这林子,都一路往东走就行,等到了出山口会有一个三岔路,选北边那条。”
“好,谢谢你。”
父女两人硬要留下他吃饭招待,萧琛以时辰不早为由拒绝,翻身上马辞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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