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子时,暗夜无风,尚有皎洁明月可照,一抹黑色身影悄然跃出小院,而后飞檐走壁,一路轻功施展,向着东南方向奔去。
萧琛本已上床歇息,可脑海始终纷乱如麻,想想还是觉得不对,于是起床易了一副与之前俨然不同的面貌,穿好夜行衣靠,打算去苍月阁看看。
他曾在白日对此地有所观察,大体能凭着感觉寻出苍月阁的位置。一路穿山越岭,矫健的身姿在夜中飞快穿梭,势如鬼魅,快如暗影。
原来是一幢藏在众树环绕之间的池阁,明月映在水面上,微风一吹,波光粼粼,江水不时拍打着蜿蜒曲折的木板桥梁,丝毫不见半点冬日里的痕迹。
阁楼目测有八层高,林木枝叶交叠掩映,仅露出上边几层,被月光映着若隐若现。
萧琛藏身于江岸对侧的一颗大树身后,远远望着,心中也有所犹豫,毕竟从未来过此处,有多少人把守他也不见得,是否机关重重他更是不知道,但凡事都有开头,总归要试试的,若是不行赶紧逃出来便是。
他紧了紧面罩,又拉低斗笠,俯低身形,沿着江树飞掠,直奔向苍月阁。
树下灯火通明,彻夜不断,几拨人正持刀颇警惕的来回巡视,连相互换班也都十分紧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萧琛看了眼自己与小楼的距离,这其中并无遮挡之物,若贸然纵身而往,必会被发现踪迹,不妥。他想了想又悄无声息的绕到了阁楼的后面,依旧被看守的十分严格。
透过第三层阁楼的窗扉可见里头有几盏灯光摇曳,两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十分清晰,萧琛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已然通过身形推测出是于八和九娘,就是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
若是这些平平无常,甚至让人等得焦躁,那下面一幕真的惊掉萧琛下巴。
只见九娘越来越靠近于八,静默一瞬竟猛然贴身上前将他环住!不过仅仅挣扎了片刻,便被于八无情的推开。然后她再次贴身上前将其环住,然后再次被无情推开…
萧琛眉头禁不住挑了挑,暗叹这个于八浑身魅力无限,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阴鸷无常,实未想到竟如此会招蜂引蝶。
但他更未想到九娘会对他有所依恋,所以这就是她见了紫烟气不打一处来的原因?但紫烟也有说于八喜欢的是烟雨,九娘一个如此会揣摩别人心思的人,岂会不知?
江间雾气渐浮,在月光下一片朦胧飘渺,萧琛静静扶树而蹲,行衣已被凝重的露气打湿,寒风幽幽穿林而过,树叶沙沙,冻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拉着树枝挡脸的手指骨节已被冻的僵痛麻木,萧琛盯着窗扉上的身影正如同在看一场无聊的戏剧,半晌之后,他生生忍住一个哈欠。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楼里的灯幽呼一闪,霎时灭了,萧琛如释重负,暗叹两人着实磨叽难缠,他松了树枝,轻轻搓了搓僵痛的手指,然后悄然隐至树后绕到小楼的一侧。
果真是他们二人。
九娘脸色并不好看,未等于八便独身先走。而于八则是对着身旁守门的轻声嘱咐了几句便也跟着走了。
萧琛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没捕捉到。此人过分狡猾警惕,怕隔墙有耳所以根本未启唇,而是用的腹语。
就当萧琛正准备往返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肩上一滑,他微微侧目惊觉正是一条腕细的红斑花蛇,这个时候哪里来的蛇?!
心中暗觉不好,一人一蛇面面相觑了片刻,直至见它弓起前身,吐着长信,起了攻势,萧琛皱皱眉头果断一手捏住蛇头,一手攥住它弯来弯去的蛇身,将其飞快的打了个结。
可没想到周围树丛竟在此时发出沙沙的游动声响,转眼间红蛇攒动,似伏在地里的春笋,刹那间破土而出,涌动起来。长信“嘶嘶”颤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头皮。
趁形势还未太过糟糕,萧琛不敢犹豫,立时足迹轻点,穿林擦叶,飞快的越过此地往江边掠去。
可他方落至桥边,面前便已有一人持剑静静背对而立。
冷冷的江风拂面,不时吹起两人的发丝,月明星稀之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渐凝,幽幽透着一股肃杀的氛围。
萧琛知道他是谁,这场打斗也在所难免,不过他可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惹是生非,若是将事情闹大,那对自己来说可是得不偿失的。
萧琛将手中的红蛇默默扯紧,陡然间他疾速出手将蛇扔向那人的脸,而后者却早已料到,锋锐的剑尖透着露气的寒芒,陡然出鞘刺穿蛇心,直攻向萧琛。
萧琛也拔出剑来,手臂一抖朝他施了一个晃眼的虚招,于八并未诧异,反手横剑一格便将他刺来的剑尖打落,若是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萧琛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甚至还会将于八打倒,但现在他只想赶快脱身,并不打算恋战。
萧琛身姿灵活,速度极快,在月下宛如鬼魅般轻飘暗行,唰唰的从他身侧持剑穿梭而过,于八尚能反应过来,翻身轻巧躲过,但他的眼睛明显感到吃力,这种功夫他竟没见过,不由得更加诧异起此人的身份。
萧琛趁着于八眼花缭乱的功夫,猛然踏桥飞奔,想要逃脱至对岸,然后隐入林中逃脱,却不料九娘已持着蝎鞭匆匆赶至对岸。
霎那间,鞭剑相挟两侧,迅速朝着萧琛攻来,他扶着桥栏杆猛地施了个片腿和盖腿躲过九娘的长鞭,而后打了个璇子在空中飞转躲过于八的长剑。
顿时桥上热闹起来,两人对一人在月下打的不可开交。九娘招数狠辣几番想致萧琛于死地,而于八招数略缓,应该是想捉个活口。
三人又来回斗了个几十招,于八和九娘将他逼至桥的一侧,纷纷横空扫出一腿,萧琛急忙后仰,横向划出一剑攻向他们的双膝,可二人极富有默契,同时换腿交替再次攻向他的门面,并且这还不算,只听咔咔两声,他们的鞋底竟突然弹出两根长刺,绕着萧琛的脑袋左右攻击。
万不可再耗下去,这两人并非善茬,若是不及时逃走必会引来更多的杀手,到了那时被活捉的话,想死都成为一种奢望。
萧琛微微喘着,心下一横,猛然后仰翻入江中!
只听扑通一声,激起一个大的水花,于八飞快朝着江中甩出两枚银针,片刻之后,江面恢复了宁静。
“居然让他给跑了!”九娘拍了下栏杆低声道。
于八盯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双眼微眯,猛地提剑刺向桥木板,然后抬脚猛踹了两下,半晌将剑抽出,而后他再次刺向木板别处…
萧琛紧紧扒着桥板底部,脑袋左闪右闪,甚至腹部弯起,惊险的躲避着他插入的长剑。暗道此人狡猾不好对付。
“会不会已经跑远了?”九娘盯着水面疑道。
于八不耐的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冷哼道:“你能先别说话么?”
“我不说话,你倒是找到啊,神经病。”九娘瞪他一眼,反倒收了鞭子气冲冲的走了。
“人还没有找到,你要去哪儿?”于八无奈朝她喊道。
“睡觉!”。
“若是坊主怪罪,你我担待不起!”他冷道。
九娘身形一滞,驻足回首,讥讽道:“你不是一直挺厉害的吗?这次的功劳我不跟你抢。”
说罢头也不回的进了林间小道。
于八叹口气,又独自凝视了片刻,才收剑回手,扭头走了。
萧琛确定四周无碍后翻身上桥,当即俯低身形,匆匆隐入林中。
江流湍急,水面又太过宽阔,他本就耗费了不少的体力,如此大冷的天气,若是再只身游到对面,不冻死也被累死。
这个于八显然比九娘老奸巨猾,考虑得多些。
他匆匆赶回小院,忙换下面皮,放好热水澡,将濡湿的黑衣藏到墙壁之后的小洞里,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费力凿出来应急用的,此刻果然用上了。
因路途遥远,所以清晨便要赶路,此刻天还没亮,烟雨便早早的起身收拾好要用的行礼,提前到与七十二郎约定的树下等着。
可时间过了很久,眼看天已渐渐露出鱼肚白,晨曦微露,到了出发的点,他还是没来,烟雨认为他是赖床不起,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快步朝他院里走去。
“师兄?”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怔愣,于八持剑立在七十二郎的房门口,而七十二郎嘴角含血,光着上身被他打翻在地,再往里看泡澡用的木桶也被打裂崩开,水溅了满屋。
衣服更是被削了个片甲不留,碎落一地。
于八眼含杀意,面露疑色。见烟雨慢慢走近才微敛神情。
烟雨看了萧琛一眼,疑惑的挑了挑眉道:“怎么回事?”
“我方才收拾好包袱后便在泡澡,于师兄突然杀过来,无缘无故的击了我一掌,然后就这样了。”萧琛先发制人,看着于八静静叙述,丝毫不见心慌气乱,随后还颇委屈的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八盯着他冷哼一声,嘲笑道:“果真是练过的,说起谎话来一点都不心虚。”
若不是烟雨在这里,要留些情面给她,按他方才的谎话,于八早就将他拖到极乐殿一顿折磨。
于八并非是冲动之人,现下能让他提着剑堵到门口,定是七十二郎被抓到了什么把柄,烟雨皱皱眉问他道:“你干什么了?”
“我真的没干什么!”胸口干受他一掌确实有些承受不住,萧琛抚胸咳了咳,抬起无辜的眼睛看着烟雨,极尽诚恳,“我只是觉得到点了,寻思去找你,可又想到这一趟路途遥远,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就想先洗洗澡再走,结果于师兄…一下子就冲进来了。”
“师兄,怎么回事?”片面之词不能全信,烟雨转头问向于八。
“方才苍月阁,是不是你?”于八双眸中的寒光透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然而这对萧琛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用。
“啊?”萧琛随手拾起一件碎衣拢在自己身上,皱了皱眉,故作满脸疑惑,“什么苍月阁?”
苍月阁…挺远的距离。
烟雨记得和他说过,苍月阁若非上面同意,绝对不容许常人踏入。
他当时正啃着苹果,听着自己的告诫漫然点头,明明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怎么现在又和它扯上了关系?
“师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都没有去过苍月阁,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楼在何处?”
“保不齐你会在平常的日子里说漏嘴。”于八毫不留脸道,“那人身形与他极像,我不会识错。”
“我…”萧琛气结,想站起身来争辩却被他用剑指着呵道,“我还没让你起来!”
萧琛叹口气又盘腿坐到地上,无奈道:“关键是我连苍月阁在哪里都不知道,若单单因为身形相像就认定是我的话,那天底下得有多少个我?”
“是啊,师兄,你是不是看走眼了?”烟雨觉得七十二郎实在是平平无奇,若是心思有异应该很早就显露出来了,况且苍月阁离这里很远,得有多厉害的轻功才能如此迅速的穿梭两地。
“他的轻功实在是…”烟雨微摇摇头,不忍再说下去,话锋一转便道,“苍月阁距离这里这么远,断不是他这等本事能去的地方,况且坊中杀手众多,未必就是七十二郎,若是方才发生的事,那他现在还跑不远,此时追应该来得及。”
于八眼珠转了转,似有所意动,沉吟片刻后才刷的一下收剑入鞘。
“还有…师兄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看走眼了?”昨晚没来得及去看他,此时正巧有了嘘寒问暖的借口。
于八又不放心看了萧琛一眼,才回烟雨的话,语气淡淡:“无妨,你不是还要出远门么,快走吧。”
“嗯,好。”
转眼于八已匆匆行出院外。
烟雨冷冷看着他收拾地上残局,目光不似之前那般友善。
萧琛抬头正好对上她猜忌的眼神,便有些生气道:“于师兄不信,你还不信我吗?我哪来的本事?”
烟雨默了默,没再说话,转身行出了小院,只是过了片刻的功夫又再次回来,手上还多了一个灰色包袱,并给他放到半残的桌上。
萧琛走过去翻了翻,又捏了捏,疑惑的看她。
“新的衣服,收拾好赶紧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