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衣剥落,露出骇人的道道血痕。烟雨面色平静,只低眉提醒:“会有点疼,忍忍就好。”
萧琛淡应了声。
烟雨取下瓶塞,指肚在瓶颈处轻颠,白色药粉随即散落在伤口上,麻辣的灼烧感瞬间将萧琛刺激的后背发抖。
烟雨停了停手,看他一眼:“忍着。”
“嗯。”
待撒完药粉,烟雨又帮他缠上绷带,一套动作下来,可看出十分熟练。
“你以前…也常帮别人包扎伤口吗?”萧琛忽的侧头问道。
“没有,以前九娘都是这么给我包扎的。”烟雨将最后的布条在其肩上系了一个结。
“那除了九娘…”萧琛缓缓回头对上她澄澈的双目,试探性问道。
气氛蓦地陷入凝滞…
“你什么意思?”听出他心思不善,烟雨一下沉了脸色,不禁起身娇颜怒斥,“是觉得我们很随便?还是随意将我们认作市井的烟花女子?!”
“不不不,姑娘切勿多想,七十二郎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上来就弄僵关系自然不利于往后行事,萧琛忙坐起身来拱手解释,“七十二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方才姑娘帮我上药,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烟雨不理会,只顾低头拾掇带来的药物和布子。
“方才七十二郎是想问,除了九娘,别人都经常欺负你么?”想起昨日她被逼着洗那么一大篓的衣裳,也挨了巴掌,萧琛倒是真的想问问。
烟雨闻言收拾东西的手微顿,下意识看向他……不过她立时敛了眼底神色,继续低头收拾,待将它们全部放进床边的抽屉里,她才慢吞吞的否认:“没人欺负我。”
回答的犹豫且力不从心。
萧琛回想初次碰到她的时候,心里是诧异的,因为他所知道的杀手都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工具,行在夜里,杀人如麻,根本不会在乎他人生命,更不会多留恋这人间烟火气。
可她却不一样。
完成任务不接着逃走,居然乐颠颠的跑去老字号那里买糕。而自己买的糕点被人中途截胡也不出言相辩,反而委曲求全买了别家的糕点,甚至还拿出一半来分给那些脏兮兮的乞丐。
像这样的事情,富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吃腻了喂狗都不会想到拿来赠给乞丐分食。
更让他觉得无奈又可爱的是她竟天真到身为杀手却不知神捕之要职……
如此回味,萧琛竟觉像她这般天真嘴笨又沉静懒言的柔弱性子,做冷冰冰的杀手简直就是一项巨大的考验!
所以身处在这种不合群的地方,挨打受欺负定也是常事了。
“我把这药放在这里了,你用的时候自便。”她提醒他。
看似冷冰冰,却也很好说话,萧琛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底忽的闪过灵动,于是微笑道:“我这都伤成这样了,那要不今晚就…”
“不行,”烟雨秀眉皱起,一本正经道,“你若是如此偷懒要何时才能拿到任务?”
“可我这不是刚来么?你看你如此用功都得需要八年,那我怎么也得适应适应,否则高强度训练会死人的。”萧琛笑嘻嘻道。
“那也不行,等你真正奄奄一息,快不行的时候再说吧!”烟雨不习惯与人打嘴官司,此时不过争论了几句话,手便紧张的藏到身后扣起了指甲,“你赶紧休息,酉时三刻,我会在原地方等着。”说罢索性头也不抬的快步出了门。
听着门扉关闭,脚步声渐远,萧琛的笑容这才缓缓收敛。
他自然是不能在这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因为混进来的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拿到枫叶坊与吕厉的往来密信。
可现在连花不语的身影都未见到,按枫叶坊的规矩想要拿到杀手任务又不知得等到何时,三年五载都说不定。
萧琛虽是心内焦急却又深知此事万不可贸然行动,况且又是在这种杀手云集的窝子里,万一出了岔子,自己一死事小,倘若暴露了潜伏目的,打草惊蛇引起吕厉的警觉那才不好。
古人常说“绝地逢生”,或许还有什么别的转机。但此时萧琛心里苦谋无果,最终还是把希望寄予在烟雨身上,她面冷心热,并不是套不出话的人。
………
睡了一觉,浑身都变得轻松许多,萧琛如约返回大堂时,烟雨已在里面比武的高台上静静等着。
她将一把剑远远的扔给他,转身下台进了内堂。不一会儿便从里边出来,左手上提了一把剑。
“我右手不便,就用左手来教吧。”烟雨一本正经道。
“左手?”萧琛浅笑,心中隐隐有所期待。
“嗯,左手。”她点点头,又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萧琛颠了颠手中的剑,笑道:“来吧!”
烟雨拔剑出鞘,划步摆姿,只瞧她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突然疾步冲出!
萧琛静静而立,待到剑尖快要触到他的咽喉之时,他怔了怔,却忽的疾退好几步,面上露出惊骇之色。
长剑并不作罢,反而微侧剑身直削向他的肩头。萧琛瞥了眼剑的来向,嘴角轻弯,立时后仰倒地。
“啊…”脊背伤口被猛地一压,他忍不住皱眉呻.吟。
烟雨收剑入鞘,行至他的眼前,也不去扶,只摇头道:“剑在你手为何一昧躲闪?况且你虽躲闪及时,但方法仍是不对,若是遇到厉害的,必得死在他的剑下。”
萧琛抬眸看她,心中有几分赞许:也不过两个多月,战术上的进步倒是不小,只是速度比那晚还要慢,许是左手运剑,不太适应的缘故。
见他怔愣许久也不说话,烟雨以为他处于神游之中,不禁秀眉微皱,斥责道:“我正在同你说话,你可听到了?若是听到了,那便复述于我听听。”她直接阻了他狡辩的路。
见她教训起人来有模有样,萧琛不禁心底轻笑,实在不忍拂了她一心教授武功的好意,只得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肩膀坐起身来,怅然道:“未料到烟雨姑娘左手都能运得一把好剑,七十二郎形体笨重,避之不及,实在羞愧。”
她并非善听谄媚之人,所以未因这些恭维之话而变了面色,神情依旧淡淡的:“你站起来,我教你如何出剑。”
…………
烟雨给他摆好出剑姿势,站在身旁握着他的手腕一板一眼的指导。
她的手心因方才握剑而变得有些温热,虽有一层衣料相隔,萧琛还是能觉到腕处的温存。
堂外凉风习习,不时吹起她浓墨似的发丝拂到自己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萧琛悄悄用左手将其凌乱的发丝捋到她肩后,露出她俏丽的侧颜…
“就像方才一样,我刺向你的肩头,你应该用剑格挡,然后再迅速来个回旋腿。”她说着便用剑鞘拍了拍萧琛的胳膊,示意他按照方才的指示来做。
回旋腿?动作花里胡哨不说,力度虽够却还是太慢,有那个打旋的功夫,对方早就反应过来了…
萧琛无声笑了笑,虽看似目不转睛听得认真,实则心中万般无奈,毕竟这些都是基本的对抗招数,她还教给他错的,若是真的对打起来,除非别人放水,否则只能乖乖挨揍。
“你还有在听吗?”烟雨见他漫不经心,不禁皱眉责问。
“当然,来吧!”萧琛剑眉轻挑,眼中悄然闪过一束诡芒。
烟雨按照方才那般猛地攻向他咽喉旁的人迎穴,萧琛当即迅捷一闪,挥出剑身将她的剑一下击落。
“然后再这样吗?”他突然伸出一掌击向她胸前,烟雨尚在惊讶之余,也没个提防,顿时几个踉跄跌下台子。石阶凌厉,她偏又后仰而落,因反应不及,此时想要通过后空翻落地已然是不可能。
正当她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一只手忽的拖住她的后脑,而另一只手则紧紧将腰揽住,烟雨被抱着连续侧翻,而后衣袂翩跹轻然落地。
烟雨紧盯着他的星目,熟悉感再次油然而生。
“你…”她猛地将其推开,惊慌失措,“你的武功…”
萧琛见状微怔,笑吟吟道:“之前跟着戏班班主学过两把刷子的武艺,什么云里翻,马腿,鹞子翻身,七十二郎都会,不过这些当作闲暇乐趣还可以,用来杀人是绝对不行。”
“那方才…”她抚向隐隐作痛的胸口,眼中透露出复杂的疑虑。
“那一掌我只是想看看将戏班武艺和烟雨姑娘教的真功夫结合起来会有什么效果而已,至于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举,逾矩行为还请烟雨姑娘莫怪。”
萧琛脸不红心不跳,一顿慢条斯理可谓是将瞎扯的本事表现的淋漓尽致。
“方才那一掌确实是七十二郎未掌握好分寸,心有愧疚,还请姑娘责罚。”萧琛虽是拱手赔罪,眸底却是暗隐笑意,“不过…七十二郎原以为烟雨姑娘武艺高强定会轻易躲闪并擒我于股掌之间,怎么…”将烟雨的窘态收入眼底,他不由得再次戏谑道,“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呢?”
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烟雨听此淡言薄讽,不禁刷的一下羞红了脸,指甲也愤然掐进手心的肉里。
空气冷凝,烟雨径自默然。
“烟雨姑娘?”萧琛探头探脑的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烟雨暗咬牙根抬眼一瞪,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紧绷的脸色已然看出她心中十分不悦。
然而愈是见她这般羞愤难解,萧琛心中反生一种得意的畅然,愈发的想逗一逗她。
她眼中的神捕生得俊俏又温文尔雅,自是不会说出这般损人颜面的话来,而眼前这位油嘴滑舌的糙人不过是在神色上与他有几分相似,又怎能以假乱真…
烟雨闷声闷气地登上高台拾起被他打落的长剑,头也不回的进了堂屋。
………
依旧是个初长成的少女,任由性子再沉静,心性不定也是常有的事。
只听里头叮叮当当一连串的声音,刷刷的剑气呼啸,无辜的门帘也不时被回蹿的气流弹起…
萧琛怔了怔,嘴角挑起一抹弧度。
他慢悠悠的行至一处台阶上坐下,看了眼帘内,忍不住轻叹口气。
跟着师父捉了这么多年的贼寇杀手,就是盼望着有一天能接替师父职位,施展抱负为民除害!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初上任不久,竟会在某天被一个小姑娘教学武功,受苦折磨,况且这小姑娘还是个杀手…若此事传出去,必得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有趣谈资。
声音持续了好久终于戛然而止,并且半晌都没有再出现新的声音。
萧琛正眯眼小憩,听着没了动静不妨心中纳闷,生怕自己方才下掌太重,导致她内力不稳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赶忙提脚前去察看,只是仅行出几步却又听见里头“咚咚咚”奋力击打木桩的声音……
萧琛愕然,不由得轻笑:这丫头火气还挺大。
想是她应该从那一掌中明白了自己的招数不佳,速度不够,此时正含着怒气拼命练习。
于八说她刻苦,果真一点都不假。只是可怜了自己还要跟着努力挨打,萧琛长舒口气,心中感到悲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