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玫瑰玫瑰
又是一年的七夕。
时隔许久,一位不常联系的老同学突然联系我去参加另一位朋友的葬礼。得知那人的名字,我心中的微微悸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沉默片刻,在手机上敲打出一个“好”字回复于她。
朋友说,他是因抑郁症而选择告别于人世,一个人吞下一整瓶安眠药,直到身边的几个朋友都联系不上他,这才得知。
而他也什么都未留下,一个人安静的,悄无声息地离去。
*
高二那年,我被父母送到英国留学。
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我整个人被不安感充斥,整夜整夜地哭,闭塞在公寓中足不出户。
后来,或许是同一个公寓的留学生朋友看不下去我这样的萎靡不振,终于在那年七夕硬要拉我出去玩。
英国人不过七夕节,只是那年的七夕恰好在一个周末。这些国人借个由头在一起聚会。
我们的初次见面便是在这场聚会上,一大帮不认识的同龄人穿着不符合年龄的着装,或者说,不符合当时我眼中同龄人应该有的着装聚在KTV中,抽烟,喝酒,唱歌,聊天。
相比之下,我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学生妹,在这里显得尤其突兀。
我尽量把自己隐匿在角落中。大概是朋友知道我的窘迫也得知我这扫兴的性格,她没逼我非要融入其中,给我拿了些吃的便自己去玩了。
突然,又有人来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那边看去。
他穿着纯白T恤,面无表情地被一个男生扯着进来,长得眉清目秀,干净又文气,是受女生欢迎的那种禁欲系帅哥。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姜延来了。”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我这时才知道谁是这场聚会的主角。
这样众星捧月的家伙,和我绝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首歌结束,朋友端着两杯饮料回来找我,“看到没,那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姜延。”
我对这事没有丝毫印象,或许是说过,被我直接忽略掉了,却还是捧场地点点头,“噢。”
目光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看去,姜延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一言不发,身边围着一帮子叽叽喳喳的人,他只浅笑并不怎么接话。我当时在想,这样安静的男孩怎么会这样受人追捧。直到与他的眼神交汇,我才匆匆收回视线,又重新专注于手机中的弱智笑话。
没一会儿,一个女生提议一人唱一首歌。我并不擅长唱歌,更不擅长在陌生人的注视下表现。趁着他们争先恐后抽签排序,跟朋友说头疼便偷偷溜了出去。
我并不知道姜延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再见到他时,是在洗手间的门口。
远远地,他背靠着墙,熟练地抽着烟。他这人似乎对别人的目光格外敏感,只盯着他看了没几秒,便再次被他抓到。
这一次我没把视线移开,恐怕是觉得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硬着头皮礼貌地跟他点点头,得到的是他有些意外的笑容。
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放下,似乎是准备扔掉。刚好从洗手间中走出一个国人女孩子,我认得她,是刚刚同一个包厢中喝酒很凶的女生。她夺过姜延手中的烟,放在自己唇边,笑的无赖却也明媚。
“怎么出来了?”姜延问,我意识到是在跟我说话。
“呃……上洗手间。”我如实回答,后来又觉得有些简单,于是补充道,“他们说抽顺序唱歌了,你们快……”
本想叫他们快回去,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便停了下来。
“啊?姜延我们快回去吧。”女生揽住姜延的胳膊撒娇。
意识到我在这里有些多余,无声地走进洗手间。
直到朋友发消息给我,说我的顺序快到了,大家都让我别扫兴快回去,我这才知道自己的借口找的有多明显。
我不该来的,可事到如今大概也拒绝不了了。
磨磨蹭蹭地从卫生间出来,却发现姜延依旧在那里,只是他一人。
听到我的脚步声,姜延侧头,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有多漂亮。
“等我?”
“等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了,不知道是他在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
姜延看了看腕上的表,“走吧。”
“去哪儿?”我下意识问他。
“我家。”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来到国外大家都变得这样开放,但对一个刚来一星期的人来说,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更重要的是,跟这么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走,除非我疯了。
事实证明,我当时的确是疯了,也或许是被包厢里烟酒味熏得脑子不太清醒。
我跟着姜延离开了KTV。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明明是一同行走,偏走得像是路人。
也许路上我想过自己有多荒唐,可人生地不熟,半路逃跑我又能去哪。
“今天七夕。”他突然说,“我给你买束花吧。”
我抬头才发现,旁边有家花店。
“别了。”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姜延已经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电话响起,是我那位朋友。
记不清她当时跟我说了什么,大抵是一些责备我的话,我也没回嘴,任她说。没打招呼就离开是我做的不对,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其实我自己也清楚,我是怕在这个地方仅剩的一个能说话的人会失去。
转过身,姜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花店里出来了,手捧着一大束白玫瑰花,静静地站在一旁,还真有种偶像剧的既视感。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我敢肯定那位朋友那样有穿透力的大嗓门一定被他听到了。
“你是不是和姜延在一起,有人说看见你俩一起出去。”
我看向姜延,想知道他让我怎样回答。
“挂掉吧。”姜延说。
我愣了片刻,随即照他的话做。
“喏,送给你。”他将一大捧玫瑰花给我。
“谢谢。”总觉得收下不太好,可让对方退掉又显得矫情,我嘴笨想不到什么好听的话,最终脱口而出的仅有这两字。
“这是九十八朵。”姜延说,“我想买九十九朵但他们店里只有九十八朵。”
天快黑了,玫瑰花数量少也是情理之中,“九十八朵也很漂亮。”
但这个话题似乎瞬间就被姜延抛弃了,“去我家吧。”
说实话,看见姜延家房子的那刻,我着实震惊了一波,这才明白朋友说的超级富二代是什么意思。恐怕唯一的缺点是那房子很冷清,从装修到实际给人的感觉都是,像是地产公司出的样板房,不带有一丝的个人特点。
他给我放电影,是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随后的两个小时里,我们两人都沉浸在电影中谁都没说话,只是他时不时低头玩手机,偶尔离开客厅到里屋去让我稍稍分神。
结束后,他亦是默不作声地开车送我回到公寓门口。
是我太闷了让他觉得无趣。一路上我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什么时候开学?”他突然问道。
我拉安全带的手一顿,看向他,“过两天。”
“你以后的每个周末留给我吧。”姜延没有转头,直直地看着前面。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也想不出这还能是什么别的意思。
“……好。”
他突然笑了,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纸折的白玫瑰,“第九十九朵补给你。”
*
那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到九十九朵白玫瑰花。
却没想到八年后的同一个节日,我却手持一支白玫瑰回赠予他。
多年没有踏上英国这片土地,再回来时有些东西早就变了。
不变的是来参加葬礼的依旧是当初我们这群人,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姜延的爸妈早在姜延十岁时就各自重组了家庭。
“江以潼,我都不知道你以前跟姜延交往过。”聊天时,几个老熟人突然谈起这个。
“我们没交往过。”我摇摇头。
是的,我们从来没有交往过。
“姜延的遗物里有你们俩在伦敦眼的合照。”
我没说话。
有一次,我们去伦敦眼。他突然提出要跟我合照,我这人向来讨厌照相,倒也不是绝对自己长得不好看,只是不擅长做表情,照相时总是僵硬又虚假。人就是这样,越是做不好的事情就越讨厌。
“江以潼,看我。”他突然说。
我毫不知情,就那样乖乖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笑的灿烂狡黠,一瞬间我好像理解了书中所说的“眼中似有星辰”的含义,什么样的眼睛能有星辰那般闪亮呢,我只知道当时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足够像星辰迷乱我的心神。
却不知道,他暗搓搓按下快门,将我们俩对视的照片记录进手机中。
“照的不错吧。”事后他炫耀一般在我面前甩了甩抓拍的照片,我也随他去了。
来参加葬礼的老熟人中,有一人哭的尤其伤心,整个礼堂充斥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当初卫生间门口接过姜延烟的那个女孩子,姜延的女朋友。
我的生日刚好在大年三十,英国人没有过年这一说,留学生更是不能放假回家。
姜延跟我约好,去他家过生日,吃年夜饭。
异国他乡的第一个生日,却因为这份约定减淡了些许惆怅。
“江以潼,我今天晚上要出去。”当一切准备就绪时,姜延接了个电话突然就告知我这样一个事实。
他真的做的很好,打包了唐人街中餐馆的我的家乡菜,订了个漂亮的大蛋糕。
只是不能陪我而已。
我忘了当时做了多少的心理暗示,才让自己没哭出来。
他保证一定会在零点前赶回来陪我过生日,或许是看过太多狗血爱情故事,我心中的料定他一定赶不回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只是他带回了另一个衣衫不整,满身伤痕的女孩子。
不用问我大概能猜到这女孩遇到了什么。
几乎零点快要到了,他和那女孩依旧待在房间里没出来。
“回去吧,不早了。”凌晨两点,他出来倒水时这么对我说道。
“回去?去哪儿?”
“回家,你该回家了。”
我承认我当时是带着气的,但谁又能想到走出那个门后,我再次与他相见就是最后一次了。
***
“我该走了。”看着时间差不多,我跟朋友说道。
越来越多不认识的人进来让我不太自在,这么多年这个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刚走到门口。
“江以潼。”
我扭过头,是那个女孩子。
她整个眼睛都哭红了,肿的像个桃子,失去了往日神采奕奕的风采。
“你要走了吗?”她问。
不然呢?
我觉得有点好笑,但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该用这种语气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知道吗?姜延一直没忘了你。”
突如其来的话着实让我惊了一小会儿,许久,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又跟我说了许多有关于他这些年的情况,抑郁症折磨了他多年,我才知道原来这病在我们认识时他就患有。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深知自己与他的羁绊并不太深。但人的关系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一眼成过客,有的人一眼成永恒。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成为谁的一剂良药,在许多年后,或许我早就不记得这个少年的一颦一笑,却始终记得那捧七夕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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