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洵没有看伍真,自顾自地吃着饭团。
盘子里那些圆滚滚的,看起来粗糙笨拙的饭团,在伍真眼里就像一根根尖刺,不断刺进他的眼睛,心脏,就算刺出大股鲜血体液,仍不罢休。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闭上眼睛,将它们无视。
“饭团。”他开口,“我买了那么多吃的,你就想吃这个?”
赵安洵咬着饭团点点头。
“很好吃吗?”他明知故问。
赵安洵想了想,扬起一抹青涩微笑回答:“其实也不算是很好吃吧。”
“哦?不好吃么?”
“嗯……因为用的是最简单普通的食材。”赵安洵笑笑,“海苔碎、白芝麻还有火腿丁,没有别的了,做出来的就是简单普通的味道。”
“原来你会做饭。”
赵安洵笑着挠了挠脸颊:“也就会捏个饭团煮个挂面什么的,这还是因为和阿真在一起才会的。我学到的好多东西,都是阿真教给我的。”
伍真看到在说起阿真时,赵安洵的脸上便溢满幸福。
而他心里的土地便愈发干涸破裂。
“哦?他这么厉害啊。”
“他可厉害了!”幸福笑容里带上了些许得意,“长得又帅,唱歌又棒,吉他也弹得很好很好,还会写词编曲,他可有才华了!”
赵安洵摇摇头:“那么好的人,我一点也比不上。”
伍真下意识地攥拳。
“我很尊敬景仰他,所以想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学做饭团就是其中之一。”赵安洵举了举手中饭团,开心笑着,“他平时很忙,常常要赶去不同的地方演出,没时间吃饭,阿真说过他喜欢吃白米饭,我就学会了捏饭团,方便携带,营养和味道也还过得去,阿真他……喜欢我捏的饭团。”
赵安洵慢慢低下头,声音渐渐变小,脸上却愈加溢满爱意:“我想一直一直给阿真捏饭团吃。”
手比大脑先做出了决断,伍真拿起一个饭团就放进嘴里,他咬了很大一口,几乎把整个口腔塞满,然后急迫地咀嚼。很快咀嚼的动作变慢,越来越慢,慢到像是要进行不下去了。
这是普通的饭团味道。
这是属于过去的,属于赵安洵和阿真的味道。
记忆中的味道成为触发点,关于过去的回忆便像溃堤般汹涌奔袭。
伍真觉得鼻子发酸,眼里有什么在流动。
脑海里全是赵安洵的影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触碰他的一切一切。
而过去的影像又与现在结合。
伍真慢慢抬眼,看向对面。
赵安洵依然带着幸福笑意,自顾自地吃着饭团。
过去与现在,是一样的。
伍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赵安洵,就是那个赵安洵,就是他的安洵。
安洵不是假的,不是变了。
是自己变了。
明明是自己,不是那个“阿真”了。
“安洵。”
赵安洵抬起视线:“嗯?”
“饭团,很好吃。”
赵安洵笑着点了下头,大大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伍真打电话给罗婧,让她安排约见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当然保密性也要无可挑剔的。
罗婧旁敲侧击地问伍真,是否最近压力太大?
“不是为我本人,是我的私事,你只管去安排,不要问。”
听到这样的回答,罗婧便不再多话,一小时后她将地址和会面时间,对方资料都发送给伍真,并在信息结尾处祝伍总裁一切顺利。
翌日,伍真准时带赵安洵到达医院,在护士的引领下来到世界顶级精神医生的诊疗室。
大致说明情况后,医生开始给赵安洵做诊断,先是给身体做全套检查,然后是做各种测试,包含问许多在伍真听来和看病一词毫无关联的问题。
伍真始终盯看着赵安洵,他怕问到某些问题,会引发赵安洵的什么反应,又或者出现什么情况,但赵安洵始终乖顺地做任何医生让他做的事,回答医生问的问题。
仿佛一个按程序运行,过分礼貌的机器人。
伍真脸上的担心和焦虑,随时间推移越发明显。
一直到黄昏时分,漫长的测试诊断才结束。
诊疗室里,伍真和赵安洵坐在办公桌前,桌后的医生拿出书面诊断结果给伍真看,同时讲解:“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成因基本可以确定,是受到巨大刺激后的结果。为了逃避现实,他创造出了一套机制,一个让他感到安全的世界。这就像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用创造出另一个人格的方式去逃避现实,保护主人格一样,这位病人创造出一个让他逻辑自洽的运行系统。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很难治疗,药物恐怕……没什么用。因为他的主要目的是自我保护,所以就目前看,他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没有我们所谓的副作用,那么连镇定药都不需要服用。当然我可以给你开一些以防万一。”
对于医生的讲解,伍真已经猜到了大概,关键是很难治疗四字,让他焦急的心像沉进冰冷的深海里一样,冰冷,难以浮起。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伍真努力思考,说道,“比如找到他行为逻辑里的漏洞,或者用什么去刺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进步了,一定有尝试的可能!哪怕是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医生看伍真越说越激动,明白对他来说,希望二字是最重要的。他叹了口气,缓缓说:“伍先生,说实话,一个人的大脑决定去创造一个虚假的世界,生存在其中,说明大脑知道,这副身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界,只能靠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去挽救这副身体的生命。也就是这个决定,挽救了这副身体。你能明白吗,如果不是这个决定,病人很可能会进入更糟糕的境地,甚至是死亡。”
伍真抿起了唇。
“现在病人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活着,能够自理,能够与外界交流,这已经是很难得的状态,我希望你能够理解,这个机制维持他正常生活不受影响,不一定是坏事,因为既然当初病人无法接受现实,就算恢复,很大几率还是不能接受,失去了虚假世界的保护,情况很可能会变得更糟。伍先生,你觉得,病人如果恢复了,能接受现实吗?”
因为这句话,伍真如遭五雷轰顶,愣在那里。
“但是……”他慢慢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抓紧座椅扶手,声音低沉,虚弱,“但是我不想放弃,哪怕是试一试也好,拜托,请让我试一试……”
医生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想试一试,那好吧,就试一试。当然,风险由你们自己承担。”
伍真马上抬头看医生,用力点头说:“我知道,我愿意承担风险!”
医生看过低头沉默的赵安洵一眼,再看回伍真,说:“像病人的这种情况,药物治疗希望不大,最有希望的治疗方式就是进行心理催眠。”
“心理催眠?!”伍真惊讶了,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常出现在电影里的名词,有一天会和他产生联系。
“我会把你介绍给我认识的那位教授,他是利用心理催眠治疗精神疾病的专家,是国内top1的级别,在他手下有许多成功治愈的病例,以我从医几十年的经验看,病人的情况,恐怕那位教授是唯一的希望。当然了,因为是top1,价格自然不菲。”
“没关系!”伍真马上接话,“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医生抬了抬手,示意伍真冷静下来:“伍先生伍先生,别误会,可不能说一定能治好,你到了他那里,他也会和我一样,告诉你治疗心理疾病有很大风险,而这位病人的情况,风险可能还要更高。如果经过判断,教授认为他不符合治疗条件,拒绝治疗,也是有可能。”
“我明白……”伍真点了点头,“如果真的不能治,我们也认了,至少试过,不后悔!”
“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请稍等。”
“万分感谢!”
离开医院,伍真驾车带赵安洵回公寓。
路上他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后座上的赵安洵。
和来时一样,赵安洵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头微低沉,面无表情。
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玩偶。
“安洵。”伍真忍不住了。
听到叫唤,赵安洵慢慢抬起视线。
“刚刚那个医生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赵安洵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听到了。”
“你怎么想?”透过后视镜,伍真观察赵安洵的表情。
赵安洵露出思考神色,没过多久思考便转变为茫然:“嗯……我听不懂,对不起主人,我……不是很明白。”
伍真垂眼。
当然这样的反应,不算意外。
“那你希望恢复吗?”
赵安洵继续一脸茫然:“对不起主人,我……不明白……”
伍真苦笑。
自己这是在干嘛,问这种明知不会有回应的问题。
很快他明白,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自己。
我想让赵安洵恢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