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顶用。
伍真沉声问:“不顶用是什么意思?”
熊哥深深吸了口烟,再缓慢吐出,等了一会才说:“你就没发觉,他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听到这样的问题,伍真看向赵安洵。
赵安洵依然低着头,仿佛二人的对话和他无关。他赤裸的双脚半踩在地上,脚趾隔一会便点一下地面,让转椅左右转动。
就像小孩子玩转椅一样。
伍真微微蹙眉。
熊哥缓缓说道:“我也不瞒你,我买到他已经是好几手后了。据说他以前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他爸死了,他妈疯了,家里钱全没了,他成了一个老板的东西。一开始还顺利,但等他妈也死了以后,他的脑子就不对劲了。”
“脑子不对劲?”
“打击太大,脑子坏了吧。”熊哥又抽了口烟,“他被调教得很好,不管对他做多过分的事都可以,你和他说什么,下什么命令,他都会顺从。但是……慢慢你就会发现不同,就算可以正常对话,交流,他也不会真正看着你,你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真正的回应,他会喊的只有阿真这个名字。”
伍真感到心脏猛烈收缩。
“因为不会回应,他在床上就像一条死鱼一样,不会主动,不会给你任何反应。偶尔他还会突然惊醒,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时间长了那个老板受不了,就把他卖给别人,结果那个人也是受不了,又卖给下一个人。他就这样被一次次转卖,据说每一任主人都尝试过治疗他,也试过干脆用最残忍的方式虐待他,不把他当人对待,反向刺激他,但都没有结果,那些主人也都受不了养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熊哥抬起手:“最后就是我啦,我不在乎他脑子好不好使,能给我赚钱就行。其实就算你不买,我也打赏卖了他,经过那么多任主人,他的身子已经差很多了,再来几次厉害的大概就彻底玩坏了吧。正好我认识个喜欢重口的朋友,那家伙可不在乎什么回应不回应灵魂不灵魂的,他就想要一具可以随便他凌虐的漂亮身体,虽然一定会被玩死,但也算了结悲惨的一生,算是做了件善事,呵……哦对了,有一个附加条件,要让这孩子保持乖顺,就得让他一直和一把吉他在一起,不要试图破坏那把吉他,不然你的钱就白花了,这是历任主人的警告。”
伍真感到手心疼,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攥着,紧到微微发抖。他张开酸胀的双手,看到手心被指甲刺破,渗出丝丝血滴。
“你必须记住你买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能自己行动的充气娃娃,一个能自行清理的飞机杯,当然在我看来这样也挺值啦。怎么样?还买吗?你可要想清楚哦,这是一次性交易,不能退货。”
伍真看向赵安洵,对方依然低着头,不时转动脚趾,带动身子随转椅左右转动。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长长睫毛下的眼睛里没有光亮,没有灵魂。
伍真看回熊哥:“我买。”
交易结束,熊哥拉开抽屉,把一张身份证放到伍真面前,然后对赵安洵说:“小安,我把你卖了。”
熊哥指着伍真,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我把你卖给这个人了,你看清楚他的模样,记住他,以后他就是你的新主人。”
赵安洵抬起头看伍真,这一刻伍真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等待赵安洵认出自己。
看过一会,赵安洵突然开口,轻轻地问:“我变成你的东西了吗?”
伍真下意识地攥拳,声音像是自己从嘴里飞出去:“对,我买下你了。”
赵安洵用力点头,露出微笑,说:“主人好,我会乖乖听话,努力让主人满意。”
伍真感受手心更疼了。
在这之后,赵安洵没再看过熊哥一眼,他跟着伍真走出办公室,走到他的车前。
坐到车后座,赵安洵看到琴箱,露出放心的表情。他打开琴箱,确认白象安全,然后关闭琴箱,抱住轻缓抚摸。
透过后视镜,伍真看到这一切。
然后他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他买下了赵安洵,三年之后,他再一次拥有了他,另一种意义上的拥有,彻底的,可以随心所欲的拥有。
那么杀了他,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但现在,还有杀他的意义吗?
现在的赵安洵,已经不是曾经的赵安洵,不是真正意义上,活着的赵安洵。
但,这是真的吗?
伍真怀疑。
明明就在昨晚,赵安洵对他露出过表情,说出过那句“你不嫌我脏么”。
也许对他会不同?伍真想,自己可是他的阿真,也许和自己一起,赵安洵会恢复。
那恢复之后呢?
伍真不知道。
他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会议,为什么会来找赵安洵,会中断一场GV拍摄,会花极高的价钱买一个“不顶用”的人。
伍真低下头,抓住额发。
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究竟想要什么?
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那去哪?带他回家?那个能看到很多很多竹子的家?
不行,伍真很快否决。
他不想让赵安洵弄脏他的家。
对,他嫌赵安洵脏。
那个家是他最后一片宁静之地,是只属于他的,可以松懈心神的地方。
不能让赵安洵这个“过去”,破坏他属于现在的家。
过去就只能回到过去。
伍真拿出钱包,拉开最里面的暗层,拿出一把钥匙。
尽管已经离开了三年,周围的建筑街景也都有改变,但当伍真驾车进入这片区域,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打开车门,伍真把他的西装上衣穿到赵安洵身上,扣子都系好,拉他下车。
赵安洵只顾拿好琴箱。
赤裸的双脚踩上地面,西装下摆像短裙一样盖住腿根,赵安洵抱着琴箱,左看右看。
伍真等待赵安洵的反应,等他露出认出什么的样子。
可最终,赵安洵低下头,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地面,等待新主人的命令。
伍真不愿意承认,刚刚他失望了。
“跟我走。”
伍真转身进入单元楼,赵安洵赶忙跟上。
最终伍真停在一扇门前,自衣兜拿出钥匙,打开门。
这一刻伍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不想过去再一次侵袭而来,但看着曾经熟悉的房间,家具,再怎样拒绝,过去都随他的呼吸,逐渐沁入心肺,流满全身。
“把门关上。”
看赵安洵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伍真说道。
赵安洵于是回身去关门,关好了门,他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伍真问他:“这是你的家,你不认识了吗?”
赵安洵露出茫然的神情。
伍真移开视线,去打开窗户,打开电源。
这里是他和赵安洵曾经居住的家。短暂的,曾属于他们的甜蜜小家。
伍真看向家具均被移开后的一大块空地。
这里也是暴行发生的地方。
三年间,伍真安排保洁每周过来打扫一次,一应水电杂费也都按时交着,所以即便三年无人居住,这间小公寓还是干净整洁,随时可以入住的状态。
在伍真看来,这种状态好似诅咒,让他终有一天回到这里。
但他同样清楚,让诅咒发生的是他自己。
“把琴放下,去洗澡。”
说完伍真观察赵安洵的反应。
如果这里对赵安洵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地方,那么他就会寻找浴室。如果赵安洵径直走向浴室,说明他记得这里,或者他的身体,或是潜意识记得这里。
伍真的眼睛紧紧注视赵安洵,等待答案。
赵安洵转头看了看四周,走到一处墙角前,就像他那个破烂小家里一样,把琴安安稳稳地立在墙角,然后去浴室。
在伍真的视线下,他四处寻找,向卧室和厨房探头,最后才找到浴室。
这便是答案。
伍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失落更多,还是疑惑更多。
如果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出,那认不出他便属正常。
伍真想笑。
妈的,这算什么狗屁正常。
“啊!”
一声尖叫突然自浴室传出,伍真赶紧跑过去。
“怎么了?!”
浴室里雾气蒸腾,赵安洵缩紧赤裸身躯站在浴缸边角,躲避莲蓬头的水流。
“水热,烫……”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赵安洵惊惶不安地低下头。
伍真过去,发现调节水温的开关被拧到了最大,自莲蓬头喷出的水便是最热的状态。
“你连开水的开关都忘记了?”一边拧动开关,伍真一边说,“这里,这样开是冷水,这样是热水。”
伍真偏转视线,看到赵安洵很认真地看着,记着。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狗屁正常?!
“现在水温正常了,你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赵安洵点点头,慢慢挪过去,先是伸手小心地去触碰水流,然后才慢慢转正身子,让水流浇灌下来。
举起手臂挡着水流,赵安洵冲伍真微笑:“合适,谢谢你。”
这微笑刺中被反复折磨的心脏,成为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伍真突然抓住赵安洵肩膀,将人用力推上墙壁,近乎怒吼:“你真的什么都忘了?!真的认不出这里?!这里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昨晚你明明不是这样!你是不是装的?!是不是!你怕我还会对你做那种事所以假装不认识我对不对?!说话!承认你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