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伍真再一次见到赵安洵,是在一个三流夜场。
他穿着白衬衫,破洞牛仔裤,头发长了,瘦得像一根草杆,衬衫松松垮垮地坠着,两根过分清晰的锁骨暴露在外。
他坐在一群男人们中间,被他们包围,举着酒杯傻傻地笑。
男人们灌他喝酒,抱他,摸他的脸,抚他的腿,甚至把手伸到白衬衫里,肆无忌惮地摸着,亵玩着。
他还是举着酒杯傻傻地笑,不动,不抵抗,不拒绝,宛如一个乖顺配合的玩偶。
伍真看着这副夜场里常见的景象,香烟悬在指间,静默燃烧。
以他的身份,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现在他怀疑,助手是弄错会谈地址,还是故意让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看到那个傻笑的男孩。
男人们喝上了头,哄笑间的污言秽语越来越多,夹杂欲望的粗气喷放在男孩的黑发间,喷上小巧双耳和白皙脸庞的同时,一双双粗糙大手也越发挤弄在瘦削躯体之上,坐在近处的男人干脆把手伸进牛仔裤里,肆意动作。
男孩的傻笑依旧勉强维持着,只是在轻轻的颤抖下已经有了变形的倾向。
伍真没有意识到,香烟因为手指太过用力,被掐断了。
就在他要起身时,吵闹的背景音乐停止,炫彩灯光变为单一的白色。
男孩如机械变化动作一般,脸上傻笑一瞬消失,随即换上的是无比认真的表情。下一秒他无视身上那些还在动作的大手,突地站起身,走上台。
台上已有工作人员放上一把高椅,一枝话筒,一个琴箱。
赵安洵打开琴箱,拿出纯白色的吉他,坐上高椅,音乐响起。
伍真一眼就认出了。
那些流传在市面上价值数百乃至千万的白象都是假的,只有此刻男孩怀里的是真货——是他伍真曾经随手不离的,唯一的一把吉他,白象。
“Doyouremember,Thethingsweusedtosay?”
男孩开始演唱,吉他与钢琴伴奏完美交融,如夏日溪流般清爽的声线唱出饱满哀伤的曲调。
“Ifeelsonervous,WhenIthinkofyesterday。”
所有人都被这干净而包含情感的歌声吸引,看向白光之下弹唱的男孩。
“HowcouldIletthings,Gettomesobad?”
突然安静的环境,让伍真看得更真切了。
“HowdidIletthingsgettome?”
他看到男孩右耳依然戴有那枚月牙耳钉。
“Likedyinginthesun,Likedyinginthesun,Likedyinginthesun,Likedying……”
此时此刻,他看到了他们的初见。在一家没名气的三流酒吧,他弹着他的白象,唱着这首《DyingIntheSun》*,男孩站在台下,惊叹地笑着,眼里仿佛有光。
一曲唱完,观众们鼓掌吹哨,纷纷要求男孩再唱一首,男孩羞涩地冲台下笑笑,把吉他放回琴箱,背着琴走下台。
下一个歌手上台,观众们的目光便聚焦在新人身上,伍真的目光却追寻着男孩的身影。
他看着他走到一个男人面前,男人和他交谈间服务员把一个单子给了男人,男人看过单子后拿出钱包,慢慢悠悠地拿出几张票子递了过去。
赵安洵接了钱,刚转身要走,就被男人抓住手臂拽进怀里。
男人露出恶俗坏笑,摸上男孩那被单薄牛仔裤包裹的屁股。
伍真本就微皱的眉头更紧了。
就在他犹豫是否上前时,男人却收起坏笑。因为无论臀上那手怎样动作,赵安洵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男人。
男人咂了下嘴,甩开赵安洵,因为手上带了力气,被甩出去的瘦弱男孩没能站稳,身子摇晃间他第一反应是伸手稳住背上琴箱,以至于他摔倒时身体完全接触地面,没有任何缓和。
周围人都在笑,有人调侃男人怎么能这样欺负男孩,男人笑道:“无所谓啊,反正他就是这样的,怎么欺负都没事,没准他是抖M就喜欢被欺负呢!”
哄笑声又起。
赵安洵顾不上身上的疼,迅速坐起身打开琴箱,仔细检查白象,确认没事后脸上扬起安心的微笑,因着急而绷紧的身子顺势松垮下去。
伍真看到赵安洵关闭琴箱后,眼睛注视着,脸上带着浅笑缓缓抚了抚琴箱,那一刻他仿佛听到男孩的声音:
只要你没事就好。
几张起了皱的钱也掉落在地,赵安洵在哄笑声下将它们一一捡起,揣进衣兜,然后抱着琴箱起身,背好琴箱,走离人们的视线。
初冬的夜晚潮湿阴冷,赵安洵刚走出后门就被凉气逼得打了个寒颤。
他紧了紧衣服,托了托背在身后的琴箱,迈步走向巷口。
刚走没两步,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传来:
“包你一个晚上多少钱?”
赵安洵吓了个激灵,转身看声音传来的地方,只看到阴影里一个高大男人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唯一清晰的是男人嘴角处一点烟尾火光。
男孩微笑,说:“爷,我只卖唱不卖身。”
伍真心里一震,嘴下意识地张开,那点烟尾火光像被灯泡烫死的飞蛾,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
赵安洵转身继续走。
从后面看,硕大的黑色琴箱像一座小山压着瘦削身躯,遮住大半背影,只余下方两条细瘦的腿支撑。但它们太过细弱,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伍真看着这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一度消失的过去也在离他越来越远。
该怎么办?怎么选择?
伍真不想选。
在赵安洵即将消失在巷口时,伍真跟了上去。
一个背着黑色琴箱,如人偶般精致漂亮的年轻男孩在都市夜色下行走着,相距不到十米的后方,一个身穿高级西装,梳着整齐背头,一看便知颇有身份的成熟男人默默跟随。
伍真一直在看两旁的街景,建筑,那些见过一次便是永隔的路人们。
他努力去看他们,却不是真的在看他们,他只是在极力阻止回忆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般奔涌而出,将他吞噬殆尽。
他看到男孩在一处建筑前减慢脚步,转身登上阶梯。
伍真抬头,惊讶了。
这就是曾经的小安爷住的地方?
一个根本称不上是建筑,只能说是临时民工宿舍一样的地方。
伍真拒绝猜测后来赵安洵发生了什么,这三年来他一直是靠拒绝和遗忘活下来的,他不想打破这个原则。
但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即便立刻合上,也已经晚了。
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后赵安洵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关门,而是先去把琴箱放好。
待琴箱安稳地靠立墙角后,赵安洵回身去关门,门关到一半时一只手突然伸来,阻止了门继续关合的轨迹。
伍真闪身进入,随之反手将门狠狠撞上。
赵安洵本就吓住,巨大的关门声又让他震了下,他傻傻地仰着头,看闯进他家的高大男人,一时说不出话。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护住白象。于是他跑去墙角,抬起双臂挡住琴箱。
伍真冷峻的脸上满是阴寒。他浏览过所处空间的狭小简陋,和满地杂物的混乱状态,最终他阴冷的眼返回到赵安洵身上。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伍真走过去,高挑身躯似一道巨大黑影,覆上龟缩在墙角的男孩。
“一个被玩烂的货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有资格拒绝我?”
下一秒他抬手掐住男孩脖子,将人压上床。
衣衫撕裂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赵安洵像重获灵魂,自沉眠中苏醒一般,惊吓茫然的脸庞上有了神采表情。
他露出这三年间不曾有过的嘲讽冷笑,轻轻说:“你不嫌我脏么?”
伍真愣了下,没有回应,动作继续。
肌肤裸露,身体被抚摸,男孩脸上的表情很快淡化,眼里的神采逐渐消失,变得无神呆滞。
但当裤子被抽走,呆滞的眼却突然清晰。
他开始踢打挣扎,大喊:“不!我不要!阿真!阿真救我!阿真!”
伍真愣住。
这算什么?求饶?
伍真下意识地问:“你在喊……谁?”
男孩依旧大喊:“阿真救我!阿真!”
显然,男孩并没有在看他——这个名字的主人。
伍真的眉毛渐渐拧紧,扭曲。
三年未有身体接触,伍真做得很难受。难受,但却疯狂。
他其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到夜场后门的小巷,等赵安洵出来,又为什么会跟在那个瘦小的身影后,一路跟到这里。
他伤害他,看他疼得尖叫流泪,颤抖着哭泣着大喊自己的名字。
伍真想吐。
为什么?
无意义。
脏死了。
如果当初杀了赵安洵就好了。
对,如果当初杀了他就好了。
啊,是了,之所以会一路跟来,是为杀了他。
是的,这就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后,就杀了他。
慌乱恐惧的心终于有了落处,这场暴行终于有了原因,有了意义。
如果是为杀了赵安洵,是为让他彻底消失,那么这样做就可以了吧?
在遇到赵安洵前,伍真厌恶身体接触,在遇到赵安洵后,他的偏执与病态皆被压制,然后,在隔绝赵安洵后,一度被压制的所有阴影皆疯狂反噬,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有哪怕隔着衣服的轻微碰触。
但在这个夜晚,在决定要让赵安洵死亡消失的夜晚,他脱下名贵西装,躺在狭窄廉价的硬板床上,把赵安洵抱进怀里,手指碾磨他汗湿的发丝,大手抚摸脊骨突出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像回到从前。
最终,他掐住覆满红痕的纤细脖颈,双手逐渐加力,再加力,到指甲发白,到身体颤抖,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