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席如愿见到了杜笙明。
皇甫傲轩的演技还是非常过关的,至少刘天席根本没有看出半点端倪来。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心里头多少还有些忐忑,别在腰间的枪不仅提前填满了子弹,还提前上了膛,很显然,比起走火的风险,刘天席还是觉得被杜笙明直接下令拿下的风险更大一些。
但是杜笙明完全没有要发难的意思,甚至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些什么一无所知一样,照旧皮笑肉不笑地同他打招呼,然后又虚情假意但是礼数周到地请他到客厅里安坐,命佣人奉茶,从头到脚都拿他仍然当以前的行动处处长看待。
见到杜笙明的种种表现,刘天席虽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但至少放心了不少,暗暗地觉得自己这一趟大概齐是赌对了,于是又赶紧悄悄摸摸地把别在腰间的那把枪给关上了,免得乐极生悲,正事还没说,枪声先响起来,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佣人退下去之后,杜笙明一开口,话可就没有那么好听了:
“刘处长,你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赶紧想着躲到哪里比较安全,能保住你自己一条小命,居然还主动往枪口上撞,不会是还拿自己当以前那个行动处处长呢吧?二处的人可是亲自登门拜访过本帅的,求爷爷告奶奶想让本帅帮他们抓住你这条吃里扒外的老狐狸,怎么,你是活腻了,特意来给本帅送功劳的?”
刘天席当然也不会指望杜笙明能真的眼聋心瞎到那个程度,会真的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一无所知。平日里就和杜笙明不咋对付,这会儿更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冲着他淡定地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
“杜大帅果然厉害,一猜即中。不错,天席此番孤身前来,就是想来给元帅您送一份大功劳的。”
江州都督杜笙明虽然只是一个勉强算是并列男三的配角,但蓑雨平生对这个角色看起来似乎挺喜欢的,除了为戏剧冲突牺牲人设这一节,其他时候杜笙明的待遇着实不赖,甚至拥有一些连男主角都不曾有过的设计小细节。
比如说,分明是身为一方霸主的都督头衔更威风些,但杜笙明却一直更喜欢人家叫他大帅,自认为杜大帅比杜都督好听许多,于是在外人面前自称的时候,也往往一口一个“本帅”。从前的刘天席作为和杜笙明一直明面大家都是兄弟实际上我没你这个兄弟的典型代表,从来没有对着他喊过一个“帅”字,这会儿非常识时务地改了口,倒叫皇甫傲轩颇为意外。
只这小小一个称呼,就足可见得刘天席本人阴狠之余的细腻心思,作者还是挺会写的。
皇甫傲轩自顾自在心里点评了一把,面上波澜不惊,只是眉梢一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哦?刘处长身居险境,竟然还有这等心思来送本帅礼物,当真有心了。不过,刘处长这会儿送出手的,恐怕只能是烫手山芋,本帅自问没这个必要非接手不可,刘处长不妨还是留着这份功劳自己享用吧,说不定能够将功折罪,东山再起呢?”
刘天席拼命压制住自己内心喷薄欲出的熊熊怒火,强迫自己对杜笙明的所有阴阳怪气儿一律无视,只幽幽说道:
“我可以帮杜大帅将潜伏在您身边的内鬼给揪出来。”
“内鬼?什么内鬼?你们二处竟敢在本帅身边安插奸细?!”
“大帅多虑了,二处和您乃是一条船上的兄弟,兄弟之间自然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怎么会给您安插奸细呢?天席所说的内鬼,是那群破坏分子安插的细作。”
杜笙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其实刘天席那番话说得不尽不实,谁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相信二处的手真的没往他杜大帅的地盘里头伸过,反过来,杜笙明自然也渗透过二处,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但是,有奸细是一回事儿,身边有奸细是另外一回事儿。
虾米和大鱼的分量当然不一样,不过相比之下,那条大鱼竟然是从破坏分子的海里游过来的,那就更吓人了。
杜笙明的反应半点都没有出乎刘天席的意料之外——他果不其然瞬间横眉倒竖,原本不生波澜的眼眸里立时卷起滔天巨浪,整个人一下子就从江州大都督变成了地府阎罗王,连说出口的一言一语都仿佛透着一股子冲天的杀意:
“是谁?!”
刘天席单刀直入再不卖关子:
“白婉蓉。”
“你说什么?”
杜笙明的脸色很快又从乌云密布变成了满面问号。他好歹也是一方诸侯,作为城府极深的人设从未倒过,平日里断然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大人物,从来没有过表情丰富的时候。不成想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生动,对面坐着的居然是刘天席。
“婉蓉?怎么可能是婉蓉?她向来循规蹈矩,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是个贤惠的夫人,绝对不会做半点逾越本分的事情,你说她是安插在我身边的内鬼?刘天席,你敢耍我?!”
“大帅息怒!”
刘天席也能料到杜笙明对于自己说出口的这个答案不可能轻信,当下立刻高声喊了一句,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半分欺瞒!我当然知道白婉蓉是谁,正因为她是您的家人,日日都在都督府里住着,所以她才有大量的机会接触到和您有关的机密情报,并且将这些情报一一传递给她的组织。白婉蓉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婉纯良!我敢以性命保证,白婉蓉绝对是破坏分子之一,而且她在她那个组织里地位不低,抓住她,一定能挖出更多人!”
“够了!”
杜笙明忍无可忍,终于拍案而起:
“刘天席,你特么的蹬鼻子上眼是吧!白婉蓉是内鬼,你怎么不干脆说本帅也跟那群破坏分子是一丘之貉呢?你要真觉得白婉蓉是内鬼,直接把你们二处的人喊过来把她拷走得了!哦对了,我都忘了,你现在叫不动你们二处的人了,所以就来糊弄本帅了?呵呵……岂有此理!刘天席,你不会真以为本帅不敢叫人抓你吧?!”
“您为什么不试着去查一查呢?”
刘天席也坐不住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要是杜笙明打死了不相信他所说的,那他就真的要完蛋了。不管是气急败坏下索性叫他手底下的兵把自己给抓起来扭送到二处去,还是把自己扫地出门,让自己重新当回一条不得不东躲西藏四下逃命的丧家犬,都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无论如何,刘天席也无法接受自己会满盘皆输!
“您想想看,白婉蓉嫁进杜府多少年了,始终都没有给杜家添上一儿半女,为什么?真的是因为杜二少爷的身子骨不好,没法让白婉蓉怀上孩子吗?根本是因为白婉蓉自己不想怀孩子,她不能让她自己有任何软肋!您把她当家里人看待百般维护,可在她眼里,您不过是她搜集情报的一个工具而已,是她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一脚踢开的垫脚石!”
杜笙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白婉蓉没能给杜家生孩子的残酷现实给打击到了,整个人分明气得发抖,这回却一句话都没有骂出来。
刘天席以为自己终于戳中了杜笙明敏感的地方,摸索到一点儿方向了,心中不由得一喜,立马趁热打铁,继续喋喋不休地道:
“还有,您说白婉蓉恪守本分成日里在家,那您可真是太小看白婉蓉了,她三天两头出门,都督府里有好几辆汽车,她从来不肯用;身为二少奶奶,出行有保镖护送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她也从来不带;甚至连她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没有跟着她出门,只要她离开了杜家的大门,去了哪里整个都督府上下就一问三不知。大帅,您觉得这些事情都合理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却已然不再是原先蓑雨平生用键盘敲打出来的人物对白了。
因为在那个人设崩坏的章节里,杜笙明只在最开始挣扎着意思意思一下,刘天席话都没多说两句,杜笙明就果断接受了他的指控,直接打电话派自个儿手底下的兵上楼抓人了。
不成想,这一回换成了皇甫傲轩,顺着杜笙明原本应有的人设拍了桌子多质问两句,竟然能从刘天席的嘴巴里一下子套出这么多疑点来。
不得不承认,刘天席这一箩筐的分析还是非常有道理的,先前还以为白婉蓉虽然在刘天席面前已然暴露,但在都督府里依旧伪装得很完美,现在才知道,这根本不是白婉蓉隐藏得好,也不是二少爷掩护得好,纯粹是因为杜笙明比较蠢——说好听一点儿,比较神经大条而已。
如果换成刘天席是这都督府里的老爷,大概白婉蓉的真实身份早就被他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