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侯府氛围怪异,明明就是纳娶迎亲的喜事,却偏生显得诡异而萧索。
一进门,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就朝着君辞看了过来,这么多的人,那神色各异的视线恍若刀锋一般的锐利,若换了真正的沈君辞,恐怕还会被他们给吓得怯场,而君辞,他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朝着屋内的众人点了点头,才在刘管家的提醒下,走上前。随后,眸光不动声色地略过厅上众人。
与君辞拜堂的,并不是君辞以为的那样是一只公鸡,而是……一个君辞不太陌生,甚至是还曾有过两面之缘的二房长子谢鈡。
君辞对于赤炎侯府的人所知并不详细,即便之前在来的路上秦嬷嬷曾与他说过,但那也只是十分片面的说法,若是当真见了面,一时间君辞还无法将他们一个个都对号入座。
但是这谢钟嘛。
君辞却是知道他的。
谢鈡此人看似端正,实际花名再外,比起谢长南当年在外风流纨绔的名声相比,他却是实打实的风流多情,若不是当年君辞为人看诊,暗中无意间撞见过好几次,他都难以相信谢鈡此人居然是来者不拒。
而此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代替谢长南在这里与君辞拜堂?
这是为何?
打算将来来个一箭双雕,将他跟谢长南一起除了,还是打算留在将来,以自己为靶子败了谢长南的名声?
不过谢长南还有什么好名声么?
不依旧是纨绔风流?
再好一些大概便是夸他人中龙凤,公子无双?
君辞胡乱想着,也没弄明白,可虽然不明。但他却也知道最基本的礼数。
谢长南如今“重病在床”且还病入膏肓,让他弟弟代替他来拜堂也无可厚非,只是……按照正常的礼数,那是在大宴宾客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由弟代兄拜堂的事,而且还得是血亲兄弟,才能代替谢长南的拜堂。
而眼下,依着君辞这种入夜了才被人接过来的礼数来看,这代替谢长南拜堂的都不应该是个人,尤其还是这谢鈡。
因为……谢鈡是赤炎侯府二房里庶出的少爷。
这样的身份,却来代替嫡长孙的谢长南拜堂?
君辞心里膈应,同时不由得暗叹一声。
这赤炎侯府恐怕也没那么轻松,更甚至于,若今夜他当真与代替谢长南的谢鈡拜了堂,来日、指不定外头就得传些似是而非的话来,甚至是直接一盆脏水直接泼在他的身上!
想到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君辞的眼底冷色一闪,他直接转身看向红豆,朝红豆无声地说了句话。
红豆明显怔愣,神色很是为难。
一屋子的人都狐疑君辞说了什么。
有人更是直接问红豆:“他说了什么?”
红豆神色怯怯地看着众人,又朝君辞看去,小一会了才在大家的催促声里道:“大少奶奶说、说他不要拜堂。”
一句话瞬间就让大厅里的众人全都黑了脸色,坐在上方老夫人亦是脸色阴沉,而老夫人身边的那妇人,更是直接嚯地站了起来。
君辞并未看向身边众人,也知道众人是个什么反应,他只是微微眯眼盯着红豆。
红豆这才低着脑袋,大喘气似的说道:“大少奶奶说,他要跟带了大少爷生辰八字的公鸡拜堂。”
这个话。
有点微妙。
虽然是解释了君辞为何不肯拜堂,可是却又无形中的贬低了谢鈡,暗示他连一只公鸡都不如。
果然。
谢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另外还有几人也是神色阴沉,显然那些人都是二房的人。
大厅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有人憋忍不住,终于开口:“沈君辞,你不过就是个穷乡僻壤的哑巴而已,若不是你八字生得好,能给我大哥冲喜,你以为你凭什么身份能进我赤炎侯府的大门!”
“放肆!”老夫人突然厉声呵斥,她阴沉了脸色地朝那说话的人看去。
君辞也跟着扭头看去。
那说话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神色倨傲,眸光骄纵,显然就是被宠溺过渡的富家少爷,不过在被老夫人的眸光看来时,少年还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老夫人满目厉色,之前的和蔼慈祥瞬间全都不见了踪影,她只盯着那少爷,满是威仪地道:“子巽,这既是你平日所学?如此的不分尊卑,目中无人对你大嫂直呼其名?这是谁教你的?你爹还是你娘?”
子巽缩着肩膀,后退了两步,低垂着头有些不甘地道:“祖母,是他,他过分,大哥重病已久,根本就下不来床,三哥代替大哥拜堂这有什么不对,可是他……”
“住口!”老夫人疾言厉色:“不知悔改!一会自己去祠堂领罚!”
子巽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
老夫人又冷冷开口:“杨氏!”
“儿媳在。”位于靠后一身黄杉的女子立即起身,坐她身边的男人也是立即起身,不过男人没等老夫人说话,便立即说道:“母亲息怒,子巽轻狂,不知悔改,是儿子督促不力,儿子这便带他去祠堂领罚,好生管教。”
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头,倒没再说什么。
杨氏朝子巽走过去,轻叹着拍了拍子巽的头,便将子巽拉了出去。
男人又再次朝老夫人抱拳,亦是跟着转身走了。
君辞看着这幕,心里不由得暗暗惊讶。
他没有想到这赤炎侯府的老夫人,居然会有这般的威仪,而且……看样子还颇为公正?
暗暗挑眉,君辞走到老夫人的跟前作揖行礼,还没完全拜下,老夫人就伸手拉他:“君辞,你有话也可以与我说,只要说慢一些,我能懂。”
君辞意外地朝老夫人看去。
不止君辞,几乎是满屋子的人全都意外了。
老夫人却不觉得自己能懂唇语是什么稀罕事,她只朝君辞点点头道:“年轻时我曾随着侯爷走南闯北,学过不少东西,唇语虽说不精,但也会一点皮毛,慢慢说,我能看得明白。”
得这话,君辞的脸色顿时带了几分笑意,他果然对着老夫人,将自己心里的顾虑,委婉地说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全都出奇地安静,几乎所有人全都盯着老夫人与君辞,然而君辞背对着众人,大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老夫人专注的模样盯着君辞。
须臾后,老夫人朝红豆看了一眼。
红豆只立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
老夫人又朝身边的妇人看去,随着老夫人的眸光,君辞也跟着扭头仔细看去,而后,他认了出来。
这坐在老夫人身边的,便是赤南侯府的大夫人叱云萧。叱云萧穿着华贵,三十出头的模样风韵犹存,红唇轻抿,柳眉微弯,那低垂了眼睑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老夫人对自己看来的眸光。
倒是老夫人,在快速地看了叱云萧后,收回的眸光不经意地撇过叱云萧捏着袖口的指尖时,老夫人眼底的冷色微微一闪,这才开口:“刘管家,去抱一只大红公鸡,写了大少爷的生辰八字带过来。”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众人都是一愣。
叱云萧这才抬头朝老夫人看去,不过倒也没有开口。
刘管家在门外应了一声,就立马转身去忙了。
谢鈡站在那里,明显也怔愣住了。
老夫人又朝谢鈡看去,笑道:“你还是先回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谢鈡不敢多问,只乖乖应是,然转身离开时,他眼角的余光却极快地略过君辞。
君辞立在那里,低眉垂眼毫无反应,倒是老夫人的眸光再次落在君辞身上的时候,却是不住地认真打量起来,而后,不知老夫人是想起了什么,居然还不住的点头,像是对君辞十分满意一般,甚至于她还朝身后的嬷嬷小声的吩咐了起来。
老夫人与嬷嬷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连君辞也不知道。
他只等了片刻,刘管家就抱了一只系着大红花球的公鸡过来,而后所有的拜堂礼数,全是由这只公鸡代替了谢长南完成。
一场只有赤炎侯府众人参加的拜堂礼,莫名的隐约透着几分暗涌的味道。
不过那些都暂时不在君辞的考虑之内,因为他已经被人送去了谢长南的院子。
谢长南的院子名叫梧桐园,院子很大,君辞跟着刘管家走了许久才到了卧房。
房间里,一片红色喜气洋洋,就是那床上躺着的人,据说因为病入膏肓,已经许久都没醒过来了。
看着那身影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君辞暗暗挑眉,转头看向红豆:{你先出去,有事我自会叫你。}
红豆明显一怔,下意识的问:“大少奶奶,您不是……不是说不了话吗?您若当真有事您怎么叫奴婢?还是让奴婢在这里陪着您吧。”
{不用。}君辞摇头:{我如今虽是嫁入赤炎侯府来冲喜了,可我终究是个男人,而你为女婢,这个时候应当避嫌。}
红豆的脸色微微一僵。
君辞只当没有看出来,他转身在桌上寻了个东西,往桌上敲了敲:{若是听到这个,便是我在叫你,你现在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