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没那么疼了。
现在,她已经能够平缓地呼吸,并且有了睁眼的力气。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的过程中,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的一切。
她叫陵岑,形容高峻山岭的那个陵岑。
……
陵岑是她自己,但又不是她自己。
曾经的那个她,因为遗传性的疑难杂症,死在了病床上。
现在,她的思想和意识,在另一个叫做“陵岑”的已故女人身体里。
一些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
原主的“陵岑”,出生在某星际世界排行第二的大家族中。那家族的族长,是年近三百岁的祖上,族中共有十代人,每一个支脉都富可敌国。
虽说出身如此显赫,这姑娘却不幸福。她从小在冷漠、妒忌和霸凌中长大,敏感而又自卑的性格,更是加剧了环境带给她的痛苦。
不久前,这颗星球发生了罕见的大灾难,亲戚们逃走时,丢下了不幸被辐射的原主。
陵岑很确定,原主死去了。因为她刚刚也经历了死亡,对那种煎熬的至痛、意识的拆解和本体完全的消释,再熟悉不过。
当然,她可要比原主幸运多了。虽说她只是普通家庭中的孩子,但家人非常疼爱她,一直尽最大的努力,让她生活得快乐又满足。最后,就算医疗手段已对她的病症无能为力,父母还是支付了高额的费用,提供给她最好的照顾。
她获得的爱和支持,铸造了她强大的心灵。她和原主,是如此的不同。
所以究竟为什么,她们双双死亡后,她的精神又在原主的身体里出现了?而原主的身体,又为何会恢复生机?她不知道,她现在只感觉自己很想念家人、很想再抱抱病床前哭着看她,却无能为力的妈妈和爸爸。
现在看来,那都是不可能的了。
多想是没有用的。如果这真的是一次重生,她应该把握机会,好好活着。
陵岑完全睁开了眼,视觉也恢复了。
她看见头顶的天空漂浮着“怪云”,呈现出浅灰、淡棕和暗粉混合的颜色,有如一片巨大的烂肉。事实上,那是特殊天体释放的名为“元极ε”的物质。此物质渗入了星球的人工防护层,释出有害辐射。原主正是被它所伤。
“云层”中亦有固体砸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燃烧着的陨石。
忽然,陵岑注意到了什么,敏捷地翻滚了几下。
废品回收箱大小的物块,砸到她刚才躺着的地方,陷入泥土,冒出不详的浓烟。
类似的东西还在落下。因为它们掉落的频率不高、间隔很大,她还是能够小心避开的。但此处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她站了起来,被原主残留的情感所指引,跑向某个地方。
她感觉到了细微的刺痛。她被破坏的皮肤现已结痂,而下方的皮肉,正在重新生长。这具躯体,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异。元极ε的辐射,已经无法给她造成伤害了。
原主大脑中的知识告诉她,自从这个世界进入了星际时代,人类便在不断进化。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惧怕祖先曾畏惧过的许多有害物质。但是这样的进化,是经历了无数世代和两次大灭绝后,才慢慢完成的。而对当下的世界而言,元极ε是一种新型天灾。
她看到了第一具尸体,稍微停顿了一下。
它趴在地上,一腿弯曲、一条手臂伸向前,呈现出挣扎着想要逃走的姿态,然后,就那么僵在了那里。它的皮肉都被破坏,内脏也从骨缝里面掉落了出来。
咻——!又一块固体砸在附近地面上,它碰到了一棵大树。现在,那棵树只剩下了右侧三分之一的焦黑树干。
再度跑起来后,她加快了速度。于是,她见到了更多尸体。这样的局面,堪比末日。她同情这些人,但她并没有感到惊恐,更是没有动摇。这或许是因为,重病住院的几年里,她已见过了太多人间惨事,目睹过了太多次死亡。
她开始留意周围。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由住宅和室外花园组成的大型居住区。如果不是发生了大灾变,这里的环境其实很好,喷泉、水池、树木、花草、布满爬藤植物的长廊和凉亭,几乎一应俱全,绿化度非常之高。
不过现在,那些藤蔓、草叶和花瓣,大都变成了黑棕的颜色,上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圆形孔洞和鲜艳的斑点。偶尔,有惨白色的昆虫状物从其上方飞起,它们大多成了人类头颅的大小,所以远远望去也清晰可见。
这里的居民,也是会养宠物的。那些猫猫狗狗,也同样因遭到元极ε的辐射而发生了变异。
它们拖着焦黑的身体,漫步在草坪上、楼房间,左翻翻、又嗅嗅,其中有一些在啃食着人们的尸体。
“呼哧。”一只类猫的生物,慢慢走向一个曾经是狗的东西,发出了不祥的威胁声。
她很有先见之明地绕开它们。
战事开启的场面,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许多。
类猫生物高高跳起,又如箭矢般飞驰而下,尖牙利爪直击变异狗。
变异狗大张开嘴,大到上下排的牙齿,都几乎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它猛然咬住猫儿颈部,扭动头颅,将之甩来甩去。
变异猫并没有因此死亡,它发出可怕的声音,四肢猛挠狗头,指甲陷入头骨之中。
此时,她绕过了一排楼房,远离了它们,不知也不关心这场恶斗谁输谁赢。
不过,她并没有真的远离这类生物带来的麻烦。
敏锐的听觉,让她及时察觉到了异常。她停下来,回头向上看,只见焦黑的房屋残壁和被震碎的玻璃窗后,是一排亮红的眼睛。
那是另一群变异生物。一条变异狗张开口,原本叼着的东西掉下来,落在了不远处。陵岑看出来,那是根被辐射破坏的人类胳膊。
“你们早已经不是可爱的小生物了,是吗?”陵岑平静地站着,用平稳的声音说,“或许,就像我一样,你们的身体里,融入了来自其他世界的奇怪意识?”
它们听见了她说话,并且好像为此思考了一下。
当它们扑向她时,她捡起了一根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金属棒,砸向它们的脑袋。
她的力气比她想象中要大。
几只变异生物被打中了脑门,后退了一大段。
“但是跟我不同,你们性情凶残、十分野蛮,却显然不具备基本的生存本领。”虽说不知这半带调侃的制敌话术,对变异的宠物能否起到作用,她还是聊胜于无地讲着,“要不要跟姐姐学点为人处事的道理?说不定,那可以让你们活得更长一点哦。”
说罢,她又拦下一只变异猫,与此同时又是一跳。本来,她是想要跳到后方较有优势的地方的,却没想接下来的事,远远超出了预估。
她跳得更高、更高,跳了便没有落下。
她上升、一直上升。
她升到了一座六层楼房的房顶附近。
不止如此,她发现自己能在空中停留,还能以走路的姿态进行位移。
记忆中原主没这能力,她自己更没有,这是因变异而获得的“金手指”吗?
这种“飞行”,跟鸟类或航天工具的原理显然不一样。而以刚才在地面上的感觉,这里的万有引力与原世界相差无几,所以,这显然也不是失重。她不知道这个更趋近于科幻世界的时代,为何会有如此魔幻的操作。
不过无所谓了。她思维开放,乐得随着探索慢慢地发现。
在她适应“悬浮”的过程中,那些变异生物也追到了楼顶。
它们一起扑向她。而她手脚并用地抵御着它们,并试着以“飞行”脱身。这过程中,她看着那残破的大地,看着散落四处的人类尸体,看着尸体上弥散的烟尘、狂舞的怪虫,和失去了控制的爱宠。
诡异的氛围之中,只听“轰”一声巨响。
周围几栋楼,都应声而塌,活像被海浪摧残的沙堡。而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变异生物们,就这样形神俱灭了。
陵岑向下看去。
在这个世界醒来后,她第一次见到了活着的人类。
那两人穿着防辐射制服,身后不远处,停落着白色小飞艇。他们都拿着水杯大小的多面形物体,那正是粉碎了整整两栋楼的武器。
那飞艇、防护服和杀伤力极强的小武器,她都认得。它们是原主所在研究机构“星守”的新产品。而拥有它们的两人,显然是得到该机构支助的救援队成员。
“还有一只!”那女性队员看见了她,高喊道。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个情况,于是大喊:“别开枪!我是人类!”与此同时,试图调整姿势、落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