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径刚回车站，秦少逸似乎明白他在焦虑什么，推荐了‘esc网’。
已经十年没通过网，这个乡下人不知道esc是个‘隐网’。
京城对网络管控极严，账号实名，天眼监察。发表什么，不发表什么由不得网民，消息真假含混，哪怕是真实一经扩散修饰便全面失真。
网上和线下仿佛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最大的社交网“twt”，被网友私下戏称‘泪网’，人人戴着假面，流血流泪看不见。
妄图高攀没途径，振臂一呼封了口，一时口嗨送了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永远是那几个账号代替几十个群体说话，代表几百万几千万人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实名账号成了僵尸号，浑浑噩噩转着乱码广告。
直到五年前，一位全面丢弃社会身份的黑客天才建立了‘esc网’，防火墙超前，可隐藏登入地址，可匿名分享，可以自由抒发心情而不被恶意扭曲，也可阻挡巡逻官窥探，短短五年，这个网已经成了沉默大多数们的情绪发泄之地。
至少五十万账号在活跃，他们将生活状态，周边消息八卦一条条发上去，野蛮的活力撕开了假面一条缝隙，露出现实狰狞面孔。
当前，乔菲尔冶炼联合大厂的大规模裁员不是个例。
底层人在无数个大小厂来来回回折腾，没挣到一分钱反而倒贴劳动力，随时面临‘月底大驱逐’，他们流落街头，饥寒交迫，有固定工资的‘中层阶级’则住胶囊房，啃过期面包，享受剩下的‘福利’，他们的时间被生存榨干，劳动被大厂榨净，物价年年上涨，钱刚拿到手立即会花出去，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资源。
“白白付出了这么多，又有这么多人境遇相同，他们不反抗吗？”
万径微微吃惊，光鲜亮丽的大城市里，居然这么多人连生存都困难？要知道他在三花岛上呆了十年，可没落魄过，毕竟那里物资全靠大海供应，虽然穷了点生活原始了点，日子照样过得去。
“这么多人，抢夺下一个小城镇总能成吧。”
秦少逸伸手一捞，将手机顺了过去，刷刷刷操作了一番后，重新递给他。
“巡逻管体系可不是吃素的，羊群是斗不过狼的，再多羊都斗不过，这些年被逼狠了，才有些动作，可惜筛选出来一轮领头羊，连草都没吃饱，压根没魄力，快死绝了。”
隐网帖子按照时间线，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件全列了出来，确实，自七年前以来，各地时不时爆发小规模的反抗，只是这些反抗迅速被武力镇压，连暴乱消息都未透露出去，连一丝涟漪都没泛起，京城里的老爷们依旧歌舞升平。
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人，消无声息死亡。那些亡者们生前活得像个幽灵，死后也真的成了幽灵。
万径心里涌现一股愤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激烈的情绪了，十年岛上放逐的日子让他心境平和如同老人，而现在他为网站上那一行行红字，成了愤世嫉俗的少年。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扑灭吗？巡逻官的人数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这么多年，京城和平太久，压根不想出多余的钱来养他们，这些力量实际上大部分用在内耗上了。可还是有这么多人失败了……”
秦少逸摸着更换下来的巡逻官制服，挂在床帘钩上。
“因为被内部举报了。”
秦少逸声音格外冷淡。
“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
万径诧异的看着他，甚至将那股子愤怒微微转移到了他身上。
“你瞧不上他们，为什么？觉得一群羊成不了事？可他们都是人，不是羊！”
“我没说是羊。”
万径却从这个轻蔑的回答里找出了潜台词。
“你曾跟我说不喜欢京城，说那里不是鬣狗就是老鼠。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老鼠？
“啊呀呀，万大哥，该不会我以前说得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吧？”
秦少逸嘴角一勾，如美人鱼一般魅惑人心，笑容停留了几秒后很快消融了，他正经起来。
“万大哥，我知道你为人正直真诚，不喜欢恶意，我也只是在生气而已。”
恨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已。
如果真蔑视那些弱势的人，也不会知道esc网，对里边的信息一清二楚，而是无视。
万径抿了抿唇，对方已经开始收拾被铺，要睡了。
他小声对着大被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晚上，列车上只有夜明灯亮着，车厢内昏暗，秦少逸侧身，枕着脑袋，见对面床铺翻来覆去的动静，忽然主动开口：“你在列车上睡不着？要不，我跟你讲讲故事吧。”
“嗯？”
万径懵圈了一下，睁开双眼，对面正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睛盯着他。
“当初意外入了圣海教的故事哦。”
当时他被叶家人纠缠，遭遇围捕，恰巧用了个障眼法从一个特级巡逻官手下逃脱，转身躲进酒店包厢，没想到包厢里头就是圣海教老教主，当时正好老教主受到另一方特级巡逻官袭击，阴差阳错下，两方势力对上，救了老教主一命。
吸引了老教主的注意后，秦少逸为讨人开心，表演了好几个魔术，老教主心喜，决定引他入教。
这算是知遇之恩吧。
“其实他更像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长辈，我的……后盾。”
秦少逸语带怀念。
万径说道，“那他定是位慈祥亲切的老者。”
对于这样一位和气的老者在教派斗争中离世，他深表遗憾。
……
若老教主知道万径下了这么一个定论，一定会掀开棺材板骂死这两个小兔崽子。
圣海教老教主叫三韦宝光，是个虔诚的教徒，对教内原旨深信不疑。
他自小有大野心，从他教父手里接过教中大权后，杀伐决断，蛊惑人心，发展教徒，仅仅三十年，教派扩张了十倍。
教派发展太快了，收敛财产多了，教徒多了，人心就不齐了。再加上他脾气不怎么好，手里沾血，有想过背叛，只是没想到背叛来得这么快，那么突然，不给他慢慢剪枝修叶的机会。
教内二把手阿索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发起脾气来，就算是心思深沉的三韦宝光都没料到。
总之，年仅七十一岁的三韦宝光死了，他的老伙伴阿索赖以七十五岁的年纪当上第一宗教圣海教教主。
京城里没人会想到邪教教主的年纪越换越大，当然实际掌权之一的叶家很满意，年纪大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位新首领会站在谁脚下，跟谁握手朝谁摇尾巴。
反正不会是已经死了的三韦宝光。
……
“真的没问题吗？”
万径从只言片语中嗅到了暴风雨来临的气息，老教主这些年的行动可是将秦少逸当成继承人在养哦。
秦少逸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的顶替小小一个巡逻官混入京城，跟老教主旧部会和，铲除叛徒吗？
贾不巩，一个二级巡逻官被他们仍在车站这么久了，体系内都没有发现异常？这事他可不信。去京城有那么容易？
“没事，这不是有你嘛？你在终南车站里和贾不巩那一番打斗挺厉害的，接下来这一路就靠你了。”
秦少逸见万径担心的模样，轻松的笑了笑。
一听这话，万径眼睛眨的频率更快了，他不安了。
歪头暗中观察的秦少逸心里悄悄笑了一声，这拐来的帮手挺好懂的。
列车上的夜晚过得很快，中途曾停了那么一小站，秦美人上了两趟厕所，和列车巡逻官闲聊了几句，天色已经大亮了。
万径不怎么想绕圈子，他直接问这位大忙人，你究竟有什么后手，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秦少逸收了卖关子的心。
“我借的这身份，表面上是二级巡逻官，实际上是教内的A级教徒，专门来抓我的。”
“这点猜到了。”
“你想啊，教内势力既然入侵了巡逻官体系，自然也有我这一派的势力。你放宽心，吃完早餐，掩护我们行踪的同伴就上车了。到时候，这个破身份就不必用了。你呢，就帮我应付突发情况吧。”
突发情况？万径眼神一空。
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不觉得这家伙是个可靠存在，也不觉得自己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