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画面上正是黄昏，一个少年站在云霞漫天的窗前，一手贴着窗户，他微微低着头，头发很长，披散在耳侧，镜头特写他的侧颜，眉睫振翅欲飞，鼻梁如山峦延绵到那嘴唇，霞光染遍他全身，晕出深深浅浅难言的魅惑。
非常梦幻的画面，如果不曾细看，甚至会误以为是张漫画，而美貌的少年也像是漫画中故作忧伤摆着pose的模特。
陆夕气到咬牙，“你偷窥我？这什么时候拍的，给我删了。”
看画面上，似乎就是在这间会议室所拍，看角度，就是会议室的某个摄像头，陆夕抬头巡望天花板，叫出Akiko，将室内摄像头全部关闭。
Lucas说：关了也会被他打开，方才他不是说Akiko的系统很弱么？
“偷窥？哦？那还不是你先开始的，我只是一报还一报，你在学校不也让Lucas常常偷窥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伊惟这次却很理直气壮，挥挥手仅将那张照片移到一个隐藏包中，笑得宛如奸商。
前些日子陆夕让Lucas监控伊惟，一番好心被人误会，气到脸红，辩解：“谁偷窥你啊？我只是……”
Lucas在一旁提醒：不管目的如何，但陆夕原来那种行为确实就叫偷窥哦。
陆夕：“……”
“那你原来也不提醒我？”
Lucas道：“我只是服从你的命令啊，再说，我的监控又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伊惟就算想告你也是不可能的，不用担心。”
陆夕咬牙：“重点不是这个吧。”
还在纠结照片的事，他眼前忽然浮现大片大片的数据表，细细看了几眼，就看出些问题。
伊惟说：“你看出来了吧，有人在篡改教务系统的数据，从而让某些入试失败的学生也成功入学了。”
两人对望一眼，伊惟的手指在空中点触不断，“虽说圣庭大学是百年名校，但这么老的学校，老鼠也是很多呀。”
陆夕眼前画面再一变，一个女孩子赫然浮现眼前。
宋灵。
陆夕睁大眼睛，望着虚拟影像中的女孩，伊惟同样沉默，宋灵坠崖的画面就又在两人眼前重演了一遍。
画面记录了声音和影像，宋灵在哭，陆夕又听见了自己那一声低吼，“你给我闭嘴。”
陆夕问：“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伊惟回头，“我多少也算是个黑客，这种事不算特别难。”
画面关闭，陆夕几乎喘不过气，再看一遍那个女孩死去的画面，他的心像被人用力从胸膛中扯了出来。
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不是你的问题。”
陆夕抬头，伊惟却忽然不说话，冷冷看向窗外，“哗啦”一声，挥手将所有窗帘关上，室内一片昏黄。
伊惟又在空中点了几下，方才的画面又在眼前重播，然而这次的视角却很是不同。
宋灵站在山崖上，显然是在和陆夕对话，然而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却在步步逼近。
这几个人做了特殊的屏蔽技巧，虚拟影像中无法照见这几个人影，就连伊惟的画面中，也只能看见几个马赛克人形。
陆夕不自觉站起来，画面中宋灵主动后退，她满脸恐惧，其实被那几个马赛克逼迫，一步一步退到了山崖边。
宋灵最后叫了一声：“陆夕……”一只马赛克的手就忽地猛然一推，将她从山崖上推了下去。
“现在你知道了吧，宋灵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陆夕悚然，眼前却重新亮起来，伊惟退出ID系统，起身揽住陆夕的肩，低声道：“这里不能多说了，有人在窥视我们，你和我当然就能监控摄像头，但别忘了，Akiko服务于所有校董。”
Akiko的摄像头遍布校园，只要身处园区范围内，两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监视，伊惟道：“你现在回家吧，在那位新任理事长到来之前，你就不要在学校露面了，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房子。”
两人分头行动，陆夕准备回家，因为Lucas有备份，所以往年账目可以被调出来重新核查，伊惟则打算亲自去事发地点走一次，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证据。
说干就干，陆夕起身离开，伊惟忽然在身后叫住他，“陆夕。”
陆夕回头，“怎么了？”
恍惚错觉，伊惟站在昏黄模糊的窗帘前，幽幽浮动的光线里，他脸上的表情很有些难以揣测。
伊惟无声地望着陆夕，静静道：“注意安全。”
陆夕点点头，“你也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各自分别，陆夕乘电梯而下，楼梯数字在眼前飞速变化，他忽觉热血沸腾。
说起来，这好像一种作战行动啊。
小时候，那个护士姐姐让他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好人组和恶人组相对抗，陆夕觉得所有小孩子都太喜欢哭了，两边小组都不愿参加，那个护士姐姐就捏他的脸，“小呆瓜，不和别人玩，就没有朋友啦。”
和那个女人比起来，护士姐姐实在粗暴许多，但却是唯一对他很亲切的人，所以陆夕也就勉强忍了她捏自己脸的这种行为，道：“我才不要朋友，我喜欢一个人玩。”
从那时起，就一直是一个人。
不过，陆夕现在想来，如果有一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事呢。
电梯到达底层，陆夕刚要出去，一个女孩子慌里慌张抱着一大摞书冲了进来，正与他撞了个正着，书散落一地，女孩子连忙道歉，弯身去捡。
那摞书有棱有角，陆夕只觉胳膊都被撞痛，倒还是发挥绅士风度，帮对方将书捡起来，又收获一迭声的感谢，他这才出了大楼。
从车库取了车，陆夕便按照开车回去，本来是手动驾驶，开车开到一半，大脑忽然一阵晕眩。
“怎么搞的？”陆夕捂了捂额头，不知为什么，大脑越来越沉，视线有些模糊到看不清前面的路，他迅速将车变换为自动驾驶，大脑却已经晕眩到了极致。
lucas发出警报：陆夕，这辆车的驾驶系统正在被人侵入，我正在构建防火墙，建议关闭自动驾驶，换回手动驾驶。
侵入？
陆夕一惊，勉强清醒过来，望了一圈四周，操纵面板上一片乱码，整辆车倒还在平稳行驶，然而路线却遭到篡改，这辆车正行进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
不对，这件事太过古怪，他怎么会突然这么晕，他的车怎么会突然被人侵入？
“Lucas，让车停下来。”陆夕咬了一下舌尖，夺回几分意识。
车倏忽停下，车门打开，陆夕用尽最后的力气，连滚带爬下了车，眼前一片黑暗，他整个人都踉踉跄跄，凭着意识往回跑了几步，忽然头皮一阵痛意，有人攥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转向某处。
“嘿嘿嘿，还跑，你想跑到哪儿去？”一个猥琐的笑声在他耳旁响起，迎面扑来一阵浓厚的口臭，熏得让人直呕。
又有人过来，“他妈的，那个小白脸没有几张公开照片，大哥，是这个人没错吧？这也太容易抓到了吧，那种大人物都没保镖啥的吗？不会抓错了吧？”
“嘿，长得这么标致，就算抓错了，到时候转手卖掉也值啊！行了行了，快点带回去。”
陆夕只觉无力，浑身冷汗涔涔，勉强抬手伸向自己的左腕，恍惚间却又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尖叫声，“Lucas，不要。”
左腕的银色手环在阳光下流溢出冷色光芒，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手环，那个女人哭泣的尖叫声愈发高涨，头痛、晕眩、犹豫一时袭来，他只慢了一瞬，腹部忽然遭受一拳重击，他登时晕了过去。
伊思明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使用左腕手环。
陆夕是被Lucas叫醒的，醒来时身体还是无力，不过意识算是清醒。
似乎是在一个仓库里，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正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中间站着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
Lucas说：陆夕，我已经报警，警察还有五分钟到达，请坚持一下。
陆夕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倒也不再挣扎，冷冷看着眼前三人，心中却疑惑渐生。
刚才狠揍他几拳的那个粗嗓痞子男问中年男人：“人已经给你抓到了，钱我们也收到了，剩下的事要不要我们代劳？”
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气息萎靡，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皱巴巴，不知多长时日没换，看了陆夕一眼，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却骤然放出疯狂的雪光，“不用。”
Lucas说：还有四分钟。
另一个尖嗓子的痞子嘿嘿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人胆子还真挺大的，够爷们儿，快点做，等下我帮你收拾。”
“他又没付那个钱，你在这搞慈善？”粗嗓子伸手薅了尖嗓子一掌，骂骂咧咧扯着小弟离去，仓库门打开，警笛声隔着老远都响了起来。
尖嗓子哭丧着脸，“妈耶，我就知道那小白脸不是简单人物，这是整个警察局都出动了吧。“
粗嗓子也面无血色：“那你妈还说费话，还不快逃？”
两个痞子倏忽爬上一辆车，飞驰而去。
Lucas说：还有三分钟。
那男人却对身后渐而逼近的警笛声充耳不闻，从身后掏出一把尖刀，平静地朝陆夕走了过来。
纵然没让Lucas进行面部识别，陆夕也已经猜出了这人身份，双手缚在背后，左腕的银色手环触手可及，不过陆夕此刻却完全没有启用防御手环的念头了。
陆夕望着他，语调沉稳：“你是，宋灵的父亲？”
中年男人握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很平静地笑了，“是。”
“宋灵不是我杀的。”
中年男人站在陆夕面前，居高临下，“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我女儿已经死了，你没有动手，但她是你害死的。”
“宋灵确属他杀，但是凶手不是我，要我给你看证据吗？”陆夕仰视眼前的中年男人，双目聚焦在他的脸上，Lucas强制打开对方的通讯频道。
男人一惊，眼珠微凝，像男人这样的人，甚至不知道智脑的存在，只见眼前忽然浮现影像，还以为自己的系统被对方侵入，如果是这样，陆夕给他看的东西当然不足为信。
“假的！都是假的！你给我看什么？这是你伪造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直播考试的东西也是假的，一切都是你们有钱人搞的鬼……”
男人疯狂眨眼，想要关闭眼前影像，积蓄多日的愤怒与悲伤骤然爆发，男人无比狂乱地举起了刀，看着眼前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年纪的少年，面容精致，贵气非凡，衣衫凌乱也看得出价值不菲，那值多少钱？说不定他一个月的工钱也买不起，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真实视野与虚拟影像相互交叠，女儿哭泣的脸，这个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一同在他眼前交错。
他绝望，凄惶，继而爆发无与伦比的愤怒，握紧手中的刀，朝陆夕的心脏扎去。
“像你们这样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祸害！”
“砰”的一声。
血溅出来的那刻，陆夕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血点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温热的像是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