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校园生活基本安定下来，每天日复一日上班兼上学，就算有Lucas的加持，天体物理学果然是相当困难的学科，陆夕花了相当时间攻读专业书籍，偶尔也会现身阶梯教室，打算安安静静听课，和老师讨论问题，谁想总是引起轰动，周围学生目光各异盯着他，全然走神，稍微年轻一点的教授知晓他有智脑，生怕说错了话被智脑纠正，每说一句都要看一眼陆夕，奈何陆夕最擅长的就是面无表情，一堂课下来，师生无不精疲力竭。
陆夕很忙，伊惟这段时间也分外忙碌，听说是忙着学生会主席竞选的事，圣庭大学乃是名门贵校，校内的学生出身也都非富即贵，实力盘根错节，主席之位至关重要，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校内竞选，硬生生持续了数月时间仍未结束，甚至有愈发激烈的态势。
伊惟身为执事还是尽职尽责，本是校学生会会长，对于竞选主席本颇有优势，不过也忙得早出晚归，同住一个屋檐下，居然一度数日碰不上照面，这样的情况偶尔也会发生。
再次见到，却是Akiko发出紧急通知，允许接入之后，各种各样的新闻铺天盖地涌现在他的面前。
“激爆，本次主席竞选最大黑马伊惟似有后台？”
“据传学生会长伊惟和新任理事长成双入对，两人关系不明！”
“学生会长伊惟独获百张选票，究竟是民心所向，还是有人暗中授意？”
一张张偷拍的照片展现眼前，内容倒是很平常，无非是两人一起上学下学，还有第一天并肩走在校园的画面，但搭配着这些火辣热烈的文字，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人类泾渭分明，一种潜心于自身而低调到不为人知，一种则高调到恨不得吃饭拉屎也要拍个动态秀一秀，太过无聊的人生，唯有依靠他人廉价的关注才有动力继续活下去。
圣庭大学，这里的学生尽皆身世显赫，自带舆论光环，所以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吸引各色的眼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校内新闻一向是与其他社交媒体实时同步，Akiko以服务校园高层优先，全天审核校园新闻的任何一条动态，这些诋毁陆夕的消息尚未发出便被Akiko拦截下来，凭Akiko的本事，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任何威胁到陆夕的事，就会触发Lucas的保护机制，陆夕还没反应过来，Lucas立即接管校内新闻网站，排查片刻之后就回复：陆夕，消息已经泄露了，我实时监控着所有社交媒体，所有跟你相关的词汇都被设为违禁，后续会慢慢稳定下来。
Lucas是真正的万能管家，一出手就解决所有事情，连珠炮弹般向他回复进况，信息纷繁如潮，似乎掩盖了……最重要的消息。
在下一条进况发进来之前，陆夕问：“发布者来源呢？”
发布者似乎完全不会伪装，不过片刻，那人的信息资料一应调到陆夕眼前，虚拟影像中的女孩笑颜如花，身着圣庭大学的学生制服，胸口处别着青叶胸针，高高扎着马尾，与陆夕第一次见到时窘迫不安的她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陆夕愣了一下，想起这个女孩的名字——宋灵。
Lucas说：这是报复。
Akiko与Lucas联动管制信息，收到Lucas的指令，向宋灵发起通信请求，片刻之后又来回复：无法连通宋灵的ID。
ID不能关闭，寄宿于人体脖颈中，也不存在信号不良的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拦截，看来宋灵拉黑了Akiko的通讯码。
Lucas是智脑，某种意义上也是智能ID，权限高到可以连入世界多数重要机构的核心系统，Akiko无法联络宋灵，Lucas就开启全球监控系统，几秒钟就定位到了宋灵之所在，亲自发出通讯请求。
智脑的功能设定本就高于世间绝大多数智能ID，更不用说是陆夕的智脑，Lucas可以强制打开任何人的通讯频道，宋灵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与陆夕对望一眼，满脸惊慌往后退去。
陆夕看清她身后的画面，不由惊骇起身，“宋灵，你在哪里？”
这话其实是废话，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Lucas就给出了定位提示：似乎是某个不知名的山上。
定位系统也没有人眼精准，陆夕心中一沉，望着宋灵，她恐怕不是在山上，而是……山崖边。
宋灵一脸惊愕后退，身后大海茫茫，一片浪花翻卷。
陆冲心急低吼：“宋灵，不要再往后退了，危险！”
宋灵诧然清醒，凄楚笑道：“陆先生，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你现在究竟在哪？快回来。”
宋灵摇摇头，捂住脸哭泣，因为是虚拟影像，从她手中漏出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犹如珍珠般散发着晶莹微光。
“陆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次有人在他眼前哭泣，疗养院那些人偶尔也会嚎啕几声，不过都是干嚎，陆夕见着那些滴落不断的眼泪，还是女孩子，更为心慌。
Lucas在一旁建议：陆夕，召开高层会议吧，必须阻断谣言继续传播，同时开除宋灵，并就诽谤罪对她发起诉讼，胜率是99.9%!
陆夕不耐吼道：“你给我闭嘴。”
哭泣声骤然停止，宋灵抬头，陆夕望着她，犹如置身冰窖般刺骨寒冷，他的反应一向很快，这时嘴巴却像冻住了，“不，我不是说你。”
Lucas没有喜怒哀乐，听从陆夕的命令，变得沉默。
陆夕的大脑运转飞快，想说些挽回的话语，宋灵擦了擦哭红了的眼再度微笑起来，“陆夕……”
陆夕睁大眼睛，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地变幻，他看见那个女孩子在半空中嘴唇微微翕合，说了几个字。
“不要！”陆夕下意识扑过去救她，身体却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用力过猛，全身都摔痛了，竭力爬起来，再抬头时，虚拟影像却已经暗了下去，瞬即关闭。
刚刚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Lucas再向宋灵发出通讯请求，也无法连通。
眼前一片虚空，高楼的阳光肆意洒落在宽阔的办公室，一种冷意却无声地蔓延到心底。
陆夕跌坐到地上，疼痛在身体里肆意叫嚣。
科技发达到无所不为的年代，生命的形状也能因为人类的意志肆意扭曲，然而关于生命的创造、拯救、夺取，依旧是神明的专属职责。
人类，无能为力。
陆夕呆坐了不知多少时间，Akiko又跳出通知，宋灵的死讯已经惊动警方。
宋灵被判定为自杀，但是诱使其自杀的因素却通报为不明，她的死亡所激起的水花，甚至还不及她坠海而死时溅起的浪花，只在当天的时事新闻上闪过小小的一行字随即消失无踪，无人提及陆夕的存在。
与此同时，校园的内部论坛也快被刷爆，宋灵的过往一切都被曝光，死者已逝，众人的关注逐渐转移到活人身上，有人将宋灵的事与伊惟联系起来，据传宋灵生前是伊惟的前女友，宋灵知晓伊惟傍上某个大佬，悲愤之下为情自杀。
伊惟本来就是校园的话题人物之一，再加上他现在是学生会主席强有力的候选者，不少人就开始发关于伊惟的帖子博取关注，伊惟的信息被扒了个底朝天。
母亲是交际花，年轻时混迹风尘，不知与多少男人有过一腿，伊惟是个私生子，父亲不明，上大学前却得到某个幕后强权者的推荐信，因而获得了参加圣庭大学的考试资格。
海量的帖子瀑布一般在陆夕眼前流动，各种各样扑朔迷离的谣言都开始蔓延爆发，现在有人怀疑伊惟被人包养，才被那人送进大学，又凭借那个大佬的势力才坐上会长之位，纵贯整个圣庭大学，有这种实力的人屈指可数，这篇长文一出，瞬间被加上精华帖排上论坛排行榜第一位。
文章主要分析伊惟和那个大佬不得不说的故事，不过文中字里行间描述特征尽数暗示陆夕，因为形容极为隐蔽，Akiko也花了半天才判定出这篇文章的关键信息，随即删掉，Lucas接管校园论坛，提及陆夕的一切话题都被屏蔽或是拦截。
陆夕靠在椅背上，眼睛是一片刺痛。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言语如刀亦如剑，比真正的武器更加锐利。
下午三点，校学生会发出通报，伊惟卸任现任会长一职，并主动退出主席竞选，论坛里更像炸开了花，陆夕已经不再看，联系伊惟，却始终没有接通。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头痛欲裂，高层们纷纷发来问候，通讯请求层出不穷，最热切的就是陆朝，陆夕不堪其扰，一时间也暂且停用了ID和Lucas的通讯功能。
夜幕降临，校园笼罩在黑暗里，喧嚣才稍微退去，陆夕趁着夜色离开校园，一路上所有的人虽然都没说些什么，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总带着些异样。
陆夕并不在乎，上了车，四周安静下来，一旦安静之后，就又仿佛听见了另一种喧嚣。
第一次，有人在他眼前自杀。
那个哭泣的女孩子，真的是自杀吗？
越是心烦，车开得越快，唯有那样令人窒息的速度才能让他稍微抛却心中的不安。
是不是因为他吼了她，虽然并不是那样，但其中多少还是存在误会吧，所以她才会……
他不敢细想下去，这个问题，他连Lucas也不能问。
Lucas并不遵循机器人三大定律，为了保护陆夕，真的会利用规则夺取他人性命。
这样的Lucas，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显而易见。
车到达家门前，陆夕看见屋子里漆黑一片，看来伊惟并不在，也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伊惟又怎么还会出现这个房子呢？
车库的门缓缓打开，门内的光刺破黑暗流泻出来，然而陆夕忽然有些惧怕那光亮，下意识驾车后退，门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光铺洒出来，他后退，躲避，最后一飞冲天，车再度遁入了黑暗中。
夜降月升，他驾驶着车升到这辆车的极限高度，俯瞰下方，这座城四面环海，满城的灯光亮起，海面波光粼粼，反过来与那光亮交相辉映，将整座城市照得辉如白昼。
城市的中央，三座大楼宛如钢铁巨人沉默矗立，它们的脚下，车如流水马如龙，众生攘攘，映在那光流幻影中，渺小到宛如流动的细沙。
这是，不夜之城。
世界上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人类之所及，光亮之所在，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隐遁。
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他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在无人可见的高空，在笼罩一切的暗色之中，夜是最好的清醒剂，让人回想一切曾经被遗忘的细节。
“陆先生，你喜欢吃这个煎蛋吗？”
”陆夕，对不起。”
微笑着，哭泣着，脸颊带着小小的绯红，咬着唇，瞥眼看他。
“咚、咚、咚。”
心跳越来越快，他未曾发现的东西，忽然一点点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心脏的搏动到达了巅峰，倏忽间，那女孩子投身崖下的一幕也浮现出来，他的心跳，便也急剧跌了下去。
可恶，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可恶，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
世间有一种愚蠢，叫做后知后觉，他实在蠢到无可救药。
因为自己太蠢了，一想到这种事情，他狠狠一拳揍上驾驶面板，拳头上有血淅淅沥沥流下。
“可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一定非死不可啊？”
他一拳一拳砸在面前的操纵面板上，碳钢合金的面板坚硬无比，灵敏无比，随着他的动作光亮乱闪，仿佛回应着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声嘶力竭的无奈心情。
陆夕再度回去的时候，小而温馨的灯光从屋子里透了出来，刺破黑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前几步，门无声打开，晕黄的灯光从那人头顶落下，伊惟抱胸靠在门边，微微俯视着他，一如往常那般语调平静，“你的手怎么了？”
